小朋友是不理解父母的忧心的，宋清觉得有糖吃还能看电脑也不算太差，来年春天反正都会好的。所以即便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中药，即便害怕异样眼光不敢穿短袖短裙，即便自卑甚至不和别人对视。她也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笑得花一样灿烂，任何时候都善于发现快乐痕迹。所以没人相信她有很多苦痛，曾经噩梦缠身听着雨声过一夜。没人知道她数手腕上的出血点一个一个，数到最后都有点看破红尘想出家。

她捏起来那块格格不入的粗糙的像老树皮一样的皮肤，锋利的指甲刮下去就破，一小点鲜血露出来，宋清不觉得很痛。只是闭上眼睛。

耳机里唱朴树的《new boy》，写在新世纪来临之前的歌手满怀期待，词句里全是阳光希望。宋清喜欢在半梦半醒之间回忆，无条件爱她的爸爸妈妈，可爱活泼的妹妹，同她拌嘴又给她解围的室友，很久不联系也记得她生日的好朋友。她想，是的，我的生活到处暖洋洋；是的，我幸运又不幸。那都是天命，唯物主义者小宋老师很会安慰自己，不过是渡劫罢了，身体生病和期待错付大抵都是该遭的。

哦对了，明天早上还是帮那傻逼室友带饭吧。小傻子担心我又问不出来快憋死她了。宋清迷迷糊糊睡着了，没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一瞬，是初凝师姐的微信：

“小猫探头”的表情包和一个问句——

“你好哇，初凝说她之前见过你，你是她的粉丝嘛？”

第4章

天光大亮。宋清是睡一场好觉能忘却烦恼的人——在她看到那条微信之前。她在回想，喜欢看她的比赛是粉丝吗，熟悉她打球的姿势是粉丝吗，偶遇她两次是粉丝吗，阴差阳错撑过同一把伞算是粉丝吗。

小宋老师以前也追星，某韩国男团占据了她从初一到高三整整六年，花钱动感情，那些专辑买来从未拆封过，在高考后那个暑假第一次出国就去了偶像的国家，坐在演唱会的现场， 她从头喊到尾，也从头哭到尾。大概追星的意义大抵如此，我看你光鲜亮丽度过一整个青春，春暖花开和冬季飘雪里始终贯穿你们的歌声。单纯的日子和高中一样随风而逝了。那天晚上她哭到喘不上气，悲喜交加，以泪水和这场旅程彻底告别了。

所以她说不是，点击绿色的发送键，她无法以单纯的观众心态看待初凝，她想这大概就是突如其来又终究未尽的缘分。

去食堂吃早饭的路上心情轻松，她拍下正掉叶子的树。许久不联系的高中同学给她点赞，是个很有意思的男生。宋清给人私信又发张照片，男生秒回说自己也在北京。小宋老师恍惚间又回到穿蓝色校服的日子里，问对面要不要约个饭。

他俩坐到饭馆里，点完菜就开始拍照，对彼此的嫌弃还是很亲切，宋清还是叫男生公主：公主你在哪里玩哇，你的猫猫还好吗，哇又养了一只狗勾好可爱！

于是今天宋清的朋友圈更新频率提高到一天两条，笑得开朗明媚的少男少女中间露出来热气腾腾的火锅，文案说是和公主一起吃饭。大多数人都以为这个公主是她自己，包括师姐。师姐倍儿乐呵，还特意截图发给初凝：你看你这小孩还挺可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刚从训练场上下来的初凝对拉失误，一肚子火没处发。短发炸起来像小刺猬。她十指放大照片，仔仔细细观察每个角落，她觉得她也是那盆火锅，夹在自己无法宣之于口的别扭和冷漠里，只能气的冒烟又要强装无事发生。她回味起那颗水果糖，品出来菠萝的底味原来是苦涩。

和宋清这种半吊子公主不一样，初凝其实很喜欢看小公主。迪士尼全系列她如数家珍，五大三粗的教练为了激励她好好比赛，洋娃娃买了一屋子。她想做平凡世界里的小公主，乒乓球界的女王前辈数不胜数，俗话说不争馒头争口气，她从小到大都咬着牙挺过来，从来没做过娇气孩子。初凝就想当公主，即使她好像不会撒娇——当然这也不能怪她。父母，教练，队友，全国人民。无一不是心中牵挂，运动员训练场挂着一面巨大的五星红旗，家国责任一览无遗。她宣誓弘扬运动精神，承诺拼尽全力为国争光，她为此感到骄傲与自豪。没人问过她，看见爸爸寒冬腊月里卖肉夹馍的背影的时候，有没有心酸。二十多年的人生充斥医用绷带和小白球，没人知晓她爱公主。媒体赞她大将风范，父母欣慰夸她长大了，教练勉励她做永不停歇的英雄战马。没人把初凝当作小公主。没人问她痛不痛，苦不苦，想不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