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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礼来信(146)

作者:林城木森 阅读记录


于是江语乔再次解释起来,这是癌,小细胞肺癌,没有靶向药,好在现在发现得早,没有扩散,还能手术......这些话,这几日,她翻来覆去解释了许多遍,然而奶奶又问起,她仍旧耐心地说,声音轻柔,像在哄一个逃避吃药的小朋友。

道理呢,周文红都懂,但她到了这把年纪,本就讳疾忌医,乍然让她接受开刀动手术,在身子上划个口子,她难免心慌。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手术的事情都已经定下来了,周文红不再多问,看向江语乔背后的帆布包:“你这包里背着啥呢,鼓鼓囊囊的。”

江语乔拉开拉链,把水晶球拿给她看。

“大老远的,咋把这个背过来了。”

江语乔也说不清,只觉得带着它能安心些。

“因为,这是特等奖,我还从没中过特等奖呢,这是好运气的象征。”

周文红靠在床边去看江语乔手里的水晶球,江语乔没有拧动发条,水晶球里的小女孩捧着糖果,安静地站在雪地里,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像是笑着的。

“像你。”周文红说。

“什么?”

“这小姑娘,多像你?”

是吗?江语乔认真看,还真是,她也有这样一套红色的帽子和围巾。

“还缺一副手套,红手套。”

周文红慈爱地笑着:“行,那等奶奶治好病,等回了家,奶奶给你做。”

“好。”江语乔狠狠点头。

回到酒店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新平市冬日是旅游旺季,酒店客满,凌晨也总有人进出,拖着顿重的行李箱或是雪地靴,江语乔睡得很轻,她心里不安,身上的弦紧绷着,总也放松不下来,难得合上眼,又被恼人的声响吵醒,反反复复许多次,也不说好究竟有没有睡着。

像是没睡,却又做了许多梦,具体梦到些什么,江语乔记不清,天亮时她关掉闹钟,疲惫地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头疼。

她在手术室外站了半日,又在病房前站了半日,好不容易熬到允许家属看望,周文红还没醒,医生说病人情况稳定,先观察几天,后续还要进一步检查,蒋琬和江正延连声道谢,江语乔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呆站着默默流眼泪。

一直等到天黑,周文红才醒过来,她身上挨了一刀,痛得厉害,张了张口,全是气音,说不出话来。

江语乔把眼泪擦干净,凑到她嘴边,听见她说的是:“不疼......奶奶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江语乔在医院待过许多年,见过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病人,麻药劲一过,壮硕的男人都要哭得撕心裂肺,更何况她一个瘦弱的老太太。

可是江语乔只能信,她不能哭,只能笑。

周文红唇色发白,起了干皮,术后不能喝水,江语乔将勺背打湿,轻轻擦拭着她的嘴唇。

她麻药劲还没散,清醒一会儿又睡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深夜,蒋琬累极了,半靠在折叠床上打起瞌睡,江语乔仍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见周文红睁眼,连忙上前:“奶奶,您醒了,是要水吗?”

周文红摇了下头。

“要去厕所吗?”

周文红又摇了下头。

“您还不能吃东西......是不是疼?哪里不舒服吗?”

江语乔紧张起来,周文红笑笑,艰难开口,挤出两个字:“没事。”

她只是梦见妈妈了。

周文红老了,老到连妈妈的脸也记不得,只梦见自己拿了家里的钱,冒着大雨跑了出去,可她跑不快,几个弟弟很快追上来,爸爸捆住她的手脚,绑猪一样把她吊在厢房横梁上,他们骂她、打她、扇她的脸,她的肋骨好像被打断了,咳嗽起来鼻腔带血,身上痛得厉害。

见她不肯认错,爸爸气急了眼,顺手捞起根顶门的棍子,妈妈扑上来护住周文红,撕心裂肺地求饶,周文红知道她是妈妈,可她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半跪着,佝偻着身子,在棍棒面前替她认罪。

妈妈究竟是怎么死的,几个弟弟各有各的说法,有的说是摔了跤,伤了身子,有的说是肺病,买不到药,周文红却一直疑心,妈妈是因为放走了自己,活活被打死的。

甚至问起忌日,也没人能说清,清明祭拜,到了坟地里,根本找不到妈妈的坟。

周文红在梦里变回小孩子,她抓着妈妈的手,哭着说:“妈妈,我疼。”

妈妈也不哄她,只推开她的手去解绳子,外面还在下雨,妈妈给她披了件衣服,又塞给她一枚戒指,解开门锁让她走。

她不肯,又去拉妈妈的手:“我们一起走。”

妈妈的脸隐在雨雾之后,声音也被水声消融了,她说:“我走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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