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等关系(29)
作者:时千辞 阅读记录
关向晨呱呱鼓掌,“简直为民除害!”
秦越笑笑没吭声,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为不为民除害的,她本来没那么高尚,但那个男人有句话扎到她了,她才会在警方做笔录的时候把记忆力和逻辑发挥到十分,能说的说,能补充的补充,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留。
他说:“我就是窝囊,就是养不起三个孩子啊!孩子是我生的,我送一两个给人怎么了?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生而不养。
那孩子对他们来说到底算什么?
激情的产物?
养老的依托?
秦越想不明白。
拥堵思绪在她心里堆积发酵,一不小心就勾出了她在心里妥善埋藏多年的阴霾——她被丢是因为什么。
从记事起,院里的老师就在夸她聪明漂亮,懂事听话。
让他们操心的事她从来不做,心里有愿望也不会主动去提,怕给他们添麻烦。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愧对过那些夸奖,她是个好孩子,可是好孩子为什么会被扔在大雪天里,冻得一整个童年过得战战兢兢,长大了,连陪失恋的闺蜜爬个山,发泄心中不快,都要打一周的针才能缓过来?
她想知道原因,长到25岁,从来没有哪一天那么迫切地想知道原因。
那团阴霾敏锐地发现她情绪的弱点,将她紧紧包裹,让她变得阴郁低沉,以至于沈见清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本能就用那股情绪攻击了沈见清,在她心里埋下一颗自己受到惊吓的种子。
而她呢。
当她抬头看沈见清脸上的紧张和担心,周身所有的阴霾都被冲散了。
她脑子里迅速出现了一个4岁的冬天和一个18岁的冬天。
那两个冬天是她生命里仅存的,有阳光的冬天。
那两个冬天让惧冷的她爱上了冬天,也让她的生命拥有了一些温度。
那两个冬天,都有沈见清的参与。
一个纠结于自己为什么被丢弃的人,心里带着迫切的不甘,从那团黑沉沉的阴霾里看出来,忽然看到了曾经赋予过自己的生命温度的人,还从她身上看到了紧张担心,她会怎么做?
她想试一试,试一试这些温度能否在当下就被再度拥有。在两人还只是朋友的当下。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和提前给沈见清发微信,骗她的吻一样,又一次对她心生恶念——为那颗种子施肥浇水,顺着她“心疼”自己的心意,在她面前演了一场“受惊”的戏——先在车上明明白白地向她示弱,让她心软;卫生间里一声带着延迟的笑,又一次旁敲侧击地告诉她,自己是在逞强,于是她深信不疑,对她处处小心,甚至不惜用她自己来安慰她,更不介意打破约定。
她对此沉迷,享受,喜不自胜。
她自以为这一场戏让她得到了所有想要的反馈,醒来却发现一切如旧。
她被什么阴霾、温度,被那些她厌恶的,向往的东西同时出现,带来的巨大反差弄昏了头,就不假思索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凡是突如其来的,都不会是爱,是爱的,往往都蓄谋已久。
沈见清是不同情她,甚至已经开始大大方方地心疼她,可她们从床友发展到朋友不过短短半月,根本不可能因为福利院的一场相遇就突然爱上她。
而她呢……
秦越枕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盯到视线变成一大片的时候,再次开口,“向晨,我有一个秘密。”
关向晨转头,“什么秘密?”
秦越说:“两年前,你为了不让你第三任女朋友乱给我介绍对象,主动和她说我已经有一个固定情人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我的情人其实也是我爱的人。”
关向晨震惊,“你爱那谁?!”
秦越笑了声,胃里难以消化的早餐顶得她想呕吐,“是啊,我爱她。”
关向晨疯了,“她是江坪大学的副教授,是正当红的太阳!你就一个工厂里拧螺丝的,一整天下来,头顶连片天都没有!你哪儿来的勇气爱她?!”
秦越笑着说:“不是勇气,是习惯、本能、潜意识,是任何你能想到的,我对她的生理反应。”
“在酒吧遇到她之前,这些生理反应已经在我身体里堆积了21年。”秦越静静地说。
关向晨愣住,“阿越,你在说什么?酒吧那次不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吗?你不是因为对她见色起意,才跑去跟了她很久,然后被她发现,处成情人的吗?你们之间哪儿来的21年?哪儿来的习惯??”
关向晨越问越激动,脸上尽是难以置信。
秦越被她这样逼视着,却只是笑着抬起手,小臂轻轻搭上眼睛,平静地说:“酒吧里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4岁就在院里见过她,那之后时时刻刻惦记,一直到18岁时开始向往她,又在22岁生日当天爱上了她。”
“阿越!”
“向晨,我今年才25,可我已经惦记了她21年。”
21年……
这个时间漫长得快要接近她生命的长度。
第20章
关向晨惊呆在那里, 迟迟没有反应。
秦越就在她瞠目结舌的表情里放下手,短暂推动了几秒情绪。
“我4岁的时候还很小,小得, ”秦越照着桌子比了一下, 说, “大概只到这儿吧。我这么高的时候就见过她,是个冬天,大雪洋洋洒洒下了多少天, 我就反复发烧、咳嗽了多少天。院长和老师们想尽办法也不见好, 经常愁眉不展地站在走廊里猜测我能不能活过那个冬天。”
“怎么会那么严重?!”关向晨如同五雷轰顶, 脑子里“嗡”得一声巨响, 眼圈瞬间红透。
回神看见明明年轻漂亮, 还有头脑, 这会儿却精力不济,只能靠在椅背里支撑自己的秦越, 她立刻把喉咙里那些悲情的话咽回去,强提起嗓门说:“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别提以前那些糟心事了!”
秦越动作缓慢地点点头, 认真回忆,“沈老师,不对, 她当时才13岁,还不是老师。”
秦越摩挲着手指, 把陌生的“沈见清”三个字在唇边抿了几秒。
“沈见清的母亲趁着周末, 带她去福利院里做义工那天, 是江坪入冬以来阳光最好的一天。
“那天大雪初晴,天气还很冷, 所以老师们组织院里的小朋友去操场堆雪人、打雪仗的时候,把我排除在外了。
“我的病才刚好一点,还不能出门。
“可是一整个冬天都只能缩在院长办公桌边烤电暖扇的我真的也很想晒一晒太阳。
“不用和别人一样疯跑嬉闹,让老师头疼地追着满操场跑,只要能让我站在太阳底下就行了。”
关向晨咽咽胀痛的喉咙,忽然懂了,“难怪你走路慢得要死,也还是不肯在这种天气打伞,原来是小时候欠的。”
秦越笑着重复,“嗯,欠的。”
“那谁呢?你都出不了门,你们怎么遇见?”关向晨把话题拉回来问。
秦越看着前方,嘴角稍微一牵,原本风平浪静的眼睛里就充满了亮光,“她因为追门卫大叔养的猫追到了院长办公室窗边,而身高还够不到窗户的我,刚好扒住窗沿,想试一试踮起脚是不是就可以看到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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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年前的福利院条件还很差,即使院长办公室已经算是所有办公室里最体面的一间,还是避免不了拥挤阴暗这些通病,所以当13岁,还没经历什么惊悚事件的沈见清教育完猫后一抬头,看到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从下面看上来,紧盯着自己的时候,吓得她失声尖叫。
还被沈见清捏着耳朵的猫精明惯了,趁她慌神,“喵呜”一声就从她手中溜走了,留下惊魂未定的她和个黑漆漆的脑袋壳,以及一双直勾勾的眼睛诡异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