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66)
作者:兰振 阅读记录
现下,她赌赢了。
谢文琼将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凑手往灯烛上欲点,却又犹豫一瞬,收了回来,整整齐齐叠了,塞进了随身的荷包之中。
谢文琼思忖道:既然不能追着信鸽看看她在何处,那便要想别的法子了。
与此同时,岳昔钧也未眠。她睁眼躺在陋室的小床中,心中仿若甚么东西轻轻抓挠一般,逼得她想辗转反侧,却因为腿伤而动弹不得,更添心中三分痒意。
岳昔钧还在想白日里和三娘、七娘的交谈——
当时,岳昔钧一声“啊?”出了口,七娘便开口道:“正是这个意思,难道娘亲们看错了你不成?”
岳昔钧撑着上半身坐起,失笑道:“我是不喜欢男人……”
“俺就说罢!”三娘高呼一声,“跟六妹说,这个赌俺赢了!”
岳昔钧在娘亲们面前总是有些孩子气的,她此时闻言“哼”了一声,佯气道:“甚么啊,拿我作赌,三娘你恐怕也不能赢!”
三娘道:“我怎不能赢?你不喜欢男人,不便是喜欢女人,我不便赢啦!”
“非也非也,”岳昔钧咧嘴一笑,拉长音调,冲已离得有些远的三娘喊道,“我——也——不——喜——欢——女——人——”
岳昔钧大声道:“等给你们送了终,我就削了头发去当姑子。”
岳昔钧学着谢文琼那种得意的小神情,道:“没料到罢?三娘你也不赢,六娘也不赢!不若把赌注都送了我罢!”
三娘气得哇哇大叫,撇了犁地的牛,冲过来要挠岳昔钧的痒,岳昔钧连忙一躲,道:“断了,断了,腿要断了!”
三娘只好叉着腰,鼓着气站在一旁,道:“今儿就先放过你!”
而七娘早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肚子在草地里打滚了。
三娘气喘平了,在岳昔钧身边坐下,正色道:“你给三娘一句实话,真是这般想的?”
岳昔钧转头去看三娘,发现三娘头上已经生了几根白发,明明上次相见还不曾有。日光之下,那白发发着银光,无端有些刺目。
岳昔钧鼻子一酸,好歹忍住了泪意,点点头道:“是。”
她不曾说出口的是:我在这个世上了无牵挂,也不想再招惹别的牵挂,自然等你们走后就皈依空门,至于是为尼还是为道,都不重要了。
三娘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有主意,也劝不住你。三娘没读过书,不懂甚么大道理,有句话糙理不糙的话,希望你能听进去。”
岳昔钧认真地道:“三娘请讲,昔钧洗耳恭听。”
三娘看着岳昔钧道:“钧儿,你来这世上一遭,不是为娘亲们而活的。”
岳昔钧怔然,一时忘了言语。风吹草浪,隆隆作响。
第58章 岳昔钧夜半自开解
半晌, 岳昔钧缓缓笑道:“多谢三娘提点,我晓得了。”
三娘道:“你也别蒙我,话说得这么客客气气, 心里肯定不以为然, 是不是?”
岳昔钧道:“我哪里敢。”
三娘便叹了口气, 也不说话了。七娘远远地道:“三姊,这事哪里能够强求,你想学大姊一言醍醐灌顶,恐怕还欠火候哩!”
三娘起身笑骂道:“小丫头, 还教训起我来啦?”
岳昔钧看着二位娘亲笑笑闹闹, 也不由满面笑意。只是这笑意不由自主地又渐渐淡了,岳昔钧叹出一口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气来。
而如今, 岳昔钧躺在床上,又想道:我真的不曾为自己活过么?
她思想起这廿九载光阴, 每日睁眼闭眼想的都是如何活下去, 如何攒钱为娘亲们赎身——这般说起来,既算是为自己而活,又并不完完全全为自己而活。
岳昔钧心道:倘若我真的对娘亲们撒手不管, 便算为自己而活了么?不,不该如此非黑即白。是我钻里牛角尖, 甚么为自己而活,凭心而为,做对的事、快活的事,不就是为自己活了么?
她想通此节,终于舒了口气, 倒把引出此话的、娘亲们打趣她的终身大事抛之脑后了,只是不着边际地想道:既然如此, 娘亲们百年之后,我若是出家方得平静,便是出家也无妨。只是不知到时安隐可还在我身旁,是否成了家……
她困意上头,渐渐地便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谢文琼又从荷包里取出了那封卢鸿雪写给岳昔钧的信。
谢文琼思来想去,甚么法儿都想尽了,竟然是束手无策。譬如差人四下打探,探听几日前拜访卢鸿雪之人去往何处,但一来希望渺茫,二来左邻右坊倘若记得,也只看得岳昔钧往何处去,却不能知其最终在何处停住。譬如直接抓了卢鸿雪拷问,但生生拆破卢鸿雪与岳昔钧之谊,一来不合道义,二来恐日后难以面对岳昔钧,便也作罢了。
为今竟然只有先前否决之计,唯有返璞归真,才能破这困局。
谢文琼主意已定,立时吩咐下去,一待天光亮坊门开,便暂弃车于卢府,解了马匹。谢文琼自己一匹,几个好手原本就一人一匹,伴月一定要跟,也得了一匹,一行人换了行装,扯住缰绳,静悄悄出府门去。
虽说是静悄悄,但卢鸿雪究竟未深眠,难免听到些动静来。
卢鸿雪披衣开户,见了高头大马鱼贯而出这阵仗,倒唬了一跳,问道:“沈小姐往何处去?”
谢文琼怀中正揣着那只信鸽。她素来娇生惯养,这等鸟禽是断然不肯沾手的,此时却顾不得腌臜,宁愿自己揣了,也不叫旁人经手,生怕一时不慎叫鸽子飞了,便前功尽弃。
谢文琼答卢鸿雪道:“有急事,劳公子为我看一看车与行李。”
卢鸿雪虽心中狐疑,但仍是道:“放心。”
谢文琼向他点头致谢,一扬鞭,便打马冲了出去。
冲出两条街外,谢文琼放出怀中信鸽,信鸽雪白的翅膀扑扇两下,便往天空中飞去。
谢文琼喝道:“跟上!”
随即,几匹马扬起马蹄,追着信鸽而去。却原来,谢文琼终究还是要用这一计,追着信鸽瞧瞧那封书信所送给的岳昔钧究竟住在何处。
谢文琼先时不用此计,便是以为此计艰难,如今实施起来,果然不甚容易。马队虽一路紧咬,但天上飞的和地上跑的本就不可同日而语,信鸽自在翱翔,而马却不能胁生双翼,自然困难重重。但好在人手尚算充足,又兵分几路,一路丢了,尚有另一路跟着。
若信鸽从人家屋顶飞过,马队便分别从屋前屋后而过。若信鸽自河流上飞过,水浅的便踏溪而过,幸而未曾遇见水深的河流——谢文琼想,若是遇见水深的,便牺牲一匹马,叫后面的马匹踏着此马而过,拚着被旁人嘀咕她冷血无情,也要追上了。
谢文琼一路疾行,行街路坊,出了城门,又一路穿林过溪,身旁景致跑马灯般变了又变,日光渐渐盛了起来,却果真没有落下鸽子半点。
谢文琼一双眼死死生在信鸽身上,见它上下而飞,见它转弯穿行,见它缓缓急急,见它迎着日头而行,日光刺目,谢文琼却好似浑然不觉,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行至一处溪边,却见那鸽子翅膀缓了,往下俯冲下来。
谢文琼心中一凛,不由思道:难道是到了?岳昔钧就住在近处么?
第59章 铁马冰河前尘已逝
谢文琼方有此思此想, 便心如擂鼓,“咚咚”作响,半点也由不得人。
她手心里冒了汗, 缰绳都险些儿脱出手去。
谢文琼心道:见了面, 我同她说些甚么?我还能同她说些甚么?
一时竟有些怯了, 勒住缰绳,却见那鸽子从从容容收了翅膀,啄了一口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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