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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同行(49)
作者:七画 阅读记录
一剎那,宋卿听见了自己理智崩碎的声音。
第41章
那夜,话题戛然而止,电话那头传来窸窣的轻微噪音,女人的呼吸均匀而平和,尾音和她的唇角一样悄然上扬,声音柔软,“卿卿。”
宋卿指腹摩挲着手机的金属外壳,是炙热滚烫的温度,她低眸敛去多余的情绪,平淡地应了声“嗯”,那是一副听之任之的姿态。
这一瞬间,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心里是否有所期待。
恍惚的思绪没游离太久,透过手机细细的电流声,隔着遥远的山岚水秀,闻奈的语调郑而重之,“宋卿。”
窗外的高架桥驶过一辆霓虹灯,玻璃窗开了半扇,不齐整甚至走调的歌声见缝插针地钻进房间,还有路人的高谈论阔,自行车的清脆铃响......这一切都清晰得令人心悸。
地面的阴影明暗变化,也许是时机不太对劲,宋卿罕见地失了神。
她闭了闭眼,突然想起神话传说里,人在濒临死亡之际,眼前会有一副走马灯的画卷铺陈开来,说是冥府的恩赐,用来叙述生平。
宋卿想起了“久远”的故事。
苍南古城,玉兰树,石桌,藤椅,闻奈第一次叫了她全名,画面里的细节突然就明晰了,一片浅淡色的花瓣飘落在女人的发尾,被纤长的手指拈起来,细嫩的白花沁出了浆液,中间横亘了几条褐色的皱褶。
两人的指尖都是湿润的,而宋卿,是因为紧张。
她鼻尖似乎笼着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不由地换了只手攥紧手机,指尖在袖口蹭去了薄汗,声音嘶哑,“你说。”
她想,这段初遇的剧情就算遇见文笔尚佳的小说家,也很难脱离青春文学里那种精致的俗气。
这次相遇不足为外人道也。
闻奈沉默了几秒钟,忽然笑了笑,“你下周有空吗?”
宋卿抿了抿唇,稍稍失落,“下周不行。”
“出差?”
“是。”
“去哪儿?”
“理塘。”
闻奈随意地扫了眼腿上的泛黄的相册,最后一页是成摞的风景照,因为相册的塑料夹层不够用了,被主人一股脑儿地塞到了最后面,书脊被挤得变形,相册的铜锁扣微微爆开了一半。
她找到了几张模样相似的花,沾惹了尘埃的露水气好似扑面而来,问:“出差的时候忙吗?”
两人俱是一笑,都想起了在苍南古城的时候,宋卿也有出差这样的正当理由。
原本的出差计划是一周,但因为检测院送了张闻教授的讲座入场券,所以宋卿必须在周四之前赶回来,只能压缩行程,订了明天最早班的飞机。
宋卿几乎没有犹豫,“不忙。”
闻奈应了声,伸手抽了张照片,抿了口酒,眸光湿润晶亮,“那记得帮我摘朵格桑花。”
宋卿怔愣了下,在无人瞧见的地方,眼睛不由自主地弯出了弧度,温声道:“好。”
闻奈心情也很好,“等你回来,晚安。”
“晚安。”宋卿回应道。
记得帮我摘朵格桑花,记得约定,记得想念。
“喂!”远处有人在喊。
宋卿立刻回过神,不再去想那句扰乱她思绪的“格桑花”。
“哞~”小牛弯下脖子舔水,尾巴上的鬃毛晃晃悠悠地扫开了小飞虫,沾上了几种颜色的花瓣,身后是碧水蓝天,咖啡雪顶样子的白色山峦。
大风吹拂过去,漫山遍野的野草像翻滚的波浪,一群羊毛毛躁躁地跑过去,后面有只黄狗追着,主人提着长马鞭落在最后,一脚踏出一个泥泞。
“大姐姐!”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小女孩儿怯生生地从汉子的背后走出来,怀里抱着只刚出生的小羊犊,卷曲的皮毛上还沾着未干涸的羊水。
她摊开手掌介绍,“这是我阿爸啦。”女孩儿脸颊红彤彤的,身上穿着白袄子,袖口沾了嫩色的草浆,说话的调子带着当地的乡音,婉转得像在唱歌一样。
汉子体格健壮,额前缠了条红绸带,挥了下长鞭子,撅起嘴唇呼出一声清脆的哨声,黄狗跑得不很远,有条不紊地维持起羊群秩序来。
他走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洁的牙齿,伸出手,说:“我叫多吉。”
“你好。”宋卿伸手握了下他的指尖,礼尚往来道:“我叫宋卿。”
“宋卿,宋卿。”小女孩儿嘿嘿地笑了几声,不厌其烦地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黝黑的眸子里盛满了好奇。
为了方便调研,宋卿请了个康巴汉子做向导,向导叫巴桑,皮肤很黑,脾气很好,总是爽朗地笑,说:“你好,多吉,这是州上派下来视察的领导,想了解些当地的情况,我们刚才遇见了你女儿,叫她去喊了家里大人,哈哈。”
宋卿此行并非一人,带了个整理材料的实习生,还有地质勘测院的工程师,两人手里提了个方正的塑料箱子,肩上扛着测量的仪器。
几人听了这番言论后,互相看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她们并非是什么州上的领导,而是受了州政府的委托,持了盖公章的函件,只是无论和巴桑解释几遍,这个康巴汉子依旧固执己见。
说不通,而且这样的身份意外地很好使,宋卿解释得累了,后面便不再强调,就是每次听都还不适应。
小女孩儿被摸了摸头,咯咯地笑出声来。
“啊,领导。”多吉惊叹了一声,手指蹭了蹭衣服的下摆,略显得有些局促,“你们想问什么?”
巴桑拍了下他的肩膀,指着远处淡成白点的羊群,笑说:“多吉,你的羊要跑啦。”
多吉松了口气,“跑不了的,我家的阿黄是村里最好的牧羊犬。”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聊了几句家常,这个粗犷的汉子看起来没那么拘谨了。
宋卿主动问:“多吉,你知道这条河流的名字吗?”
多吉立马回答说:“这条河叫勒曲。”
宋卿示意身后的实习生开始记笔记,手机的录音功能也一直开着,不仅把人声录了进去,还有鹰隼低鸣,草虫清音。
“最近几年村子发过洪水吗?”
“有的,去年的洪水很大,水都漫过了膝盖嘞!”
“多吉,那你印象中最大的洪水是哪一年?”
“这,我想想......那应该是八五年的时候,不过我也是听我阿爸说的。”
“......”
宋卿问了些问题,关了录音键,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裸露的山体,问:“去年有过泥石流?”
多吉挠了挠头,“有的。”
宋卿点了点头,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和工程师商量了下河道断面测量的控制点,才问:“多吉,村里有地方志吗?”
小女孩儿仰起脸,偏了偏头,问:“大姐姐,什么是地方志?”
多吉也听不明白,也眼神真诚地看着宋卿,这一大一小的两张脸模样几乎能迭在一起。
巴桑说:“就是村志啦,记录村里很重要的事情,宋卿,我说得对吧?”
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冲锋衣面上被晒得滚烫,于是鼻尖儿便嗅到一股野草的清香,宋卿心情放松,笑着说:“对。”
“哦,那要阿金才知道。”多吉把长马鞭卷起来,别在腰后,指着不远处错落有致的房子,说:“白色屋顶是阿金家,我带你们去。”
小女孩儿蹦跳了几步,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宋卿冲她笑笑,她又立刻转过头,牵紧了阿爸的手。
临近晌午,村子里的人家都在做饭,寥寥青烟窜进树枝里就消失不见了。
多吉和巴桑去找阿金商量借阅村志的事情,测绘工程师下河道开始测量控制断面,宋卿安排实习生去河道上游拍摄建筑物影像,自己则在村子里溜达了几圈,找了些房屋墙壁上的历史水痕,初步估量了历史洪水高程。
——“那记得帮我摘朵格桑花。”闲暇时候,耳畔自然而然地又响起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