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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决坐在沙发正中,紧握的拳头压在膝盖上,脑袋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拉得低垂。
即便看不见双眼,咬得像石头一样硬的咬肌清晰地暴露了他此刻正处于盛怒的状态。
盛怒的同时,慌乱也显而易见。
“这事绝对不能……”
易雪林坐在他身边,原本温柔知性的脸此刻透着苦意。握着丈夫发颤的手,一直想要帮他打开拳头纾解压力。听到了脚步声率先抬头,发现白境虞和易织年进来了。
和她们对视的同一时间,易雪林脸上的愁苦立即被笑意取代。
“境虞,年年,来啦。”
人都到眼前了,自然是来了。
易雪林说这句废话的作用自然不止是打招呼,更是在提醒白决,女儿们来了,不要继续说下去。
看这场面,白境虞心里有数了——
这事跟我有关。
.
白决缓缓抬起头,非常勉强地抬了抬嘴角,暂时控制住了情绪。
眼睛因暴怒而血红的颜色,却难立刻消退。
白决发现白境虞正在观察自己,不自然地移开了脸,沉着声音道:
“都到齐了,可以上菜了。”
帮厨将一道道菜从中餐厨房传出来,管家上菜。
易雪林拉开椅子,亲自为大家摆好餐具。
一家人坐到餐桌前,易织年默不作声地喝饮料。
白境虞垂眸不语,一如既往面若冰泉。
易雪林专心摆放菜品,将白境虞和白决喜欢的菜放到伸手就能夹到的位置。
白决的心思不在菜上,手指心不在焉地抚摸酒杯,谋划着说点其他的事来驱散紧绷的气氛,以免聪明的女儿想起询问他愤怒的缘由。
他看似不经意地谈论起市值蒸发几百亿的紫山工业集团。
问不久前的反收购案是不是出自白境虞之手。
白境虞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没错。”
白决还没吃饭先喝酒,放下酒杯的时候说:
“紫山工业的董事长和我同一年来的S城,他也是S城建设的元老和功臣,背后商业版图非常复杂,利益牵扯极多。你得罪的不是他一个人,以后在工业资本恐怕很难行走。”
“这是我工作分内事,如果他觉得得罪,那得自省一下。”
“工作也要看值不值得接手。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你现在在业界的形象太强硬,这不好。你快三十岁了,应该学会温和达成目的的手段,不然以后与你共事的人会有防备。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得罪的人多了,人家会记恨的,总有天会想方设法报复你……”
白境虞失去了谈话的耐心。
“管好你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白决刚刚拿起筷子还没吃半口饭,“啪”地一下又拍了回去。
“什么叫用不着我操心?你是我女儿,我不操心你操心谁?”
眼看着父女两人又没两句话就吵起来,早就做好准备的易雪林来打圆场。
“哎呀,吃饭的时候不说工作上的事,也不怕消化不良。年年,你不是给你白叔叔买了条领带吗,过几天出席峰会刚好用得上。去拿来给你白叔叔看看。”
易织年立即接话:“对对,我这就去拿。”
易织年去拿领带了,易雪林见白境虞也没想提酒的事,便起身将一大坛杨梅酒抱了起来,放到白决面前,让管家过来帮忙倒酒。
“这杨梅酒做起来花心思,需要好长时间呢。境虞惦记你,辛苦做的,今天生日大好的日子不尝一尝?”
白决白手起家,年轻的时候拼得狠了,疲倦的时候就喜欢喝一口他妈妈从老家寄来的杨梅酒解乏。
杨梅酒陪伴他度过人生的低谷,是他心中难舍的情怀。
前段时间乡下亲戚送了一罐子,喝完不过瘾,还想喝,跟管家提了一嘴,自己转身就忙忘了。
没想到白境虞帮他记着。
酒倒入手作洛克杯中,野杨梅特有的鲜香味扑鼻。
易织年挑选了石板灰和鸭绿色两条桑蚕丝领带,的确和白决的新西装非常合衬。
白决:“有心了。”
易雪林听他语气松弛下来,暴躁的情绪应该被安抚不少。
松了口气。
家宴继续。
重组家庭大多数需要时间磨合,她们家也不例外。
白境虞母亲在她小学的时候过世,之后白决单身八年,原本没有再婚的打算,直到遇到温婉又知心的易雪林,他才重新燃起生活的兴致。
白境虞跟母亲感情很深,脾气也不好,什么话戳人肺管子选什么话说。
所以在跟她介绍易雪林母女之前,白决小心翼翼地铺垫许久。
看白决顾及她的心情所以犹豫,本身这份在意已经让白境虞没那么排斥,一句话揭穿他。
“拐弯抹角的不嫌累,不就是想再婚么,你喜欢就行。能在资本市场赚得盆满钵满,养着几万员工,看个人应该还是能看准吧。别被骗就行,其他我没意见。”
十六岁的白境虞对这两个住进她家的陌生人虽不表现出抵触,可也没多喜欢。
将母亲的照片放在床头,平日里白境虞都尽量绕着家里的新成员走,甚至还和易织年在暗地里不对付了一阵子。
本以为家庭磨合的艰难时期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又横生波澜,还转换了对象。
易雪林真是头疼,这对父女在商场上所向披靡,偏偏生活技能堪忧,随便聊聊就能将天聊死。
希望这顿饭好好的,不要再生枝节。
为了堵住那两张动不动就能吵架的嘴,易雪林一直给白决夹菜。
易织年也收到母亲的暗示,将白境虞的碗堆成小山。
果然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美食不能解决的。
白家主厨手艺出神入化,整个吃饭的过程中虽说不上其乐融融,起码硝烟味在逐渐消散。
白决吃了六成饱,剩一点肚子喝酒。
“境虞,你还记得你的小侄女吗,要满月了。”
白决一开口易雪林就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绕了一整顿饭的时间,最后还是绕了回来。
易织年感觉气氛又不对,眼珠子立即滑向她妈。
易雪林和她对视的双眼缓缓眨动,再睁眼时已经看向了桌面。
易织年明白了。
白决说:“下周三是她的满月宴,那天我要出席科创峰会。你请天假替我出席,带件礼物过去。”
白境虞本来在用餐巾擦嘴,听到白决的话,动作变缓。
下周三,就是白境虞手机行程提醒中标注的时间。
将餐巾对折,再对折。
白境虞半垂着眼眸,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语调也和她的动作一样缓慢。
“他们家可真会挑日子,不知道那天是我妈忌日?”
第14章
“他们家可真会挑日子,不知道那天是我妈忌日?”
即便说得再缓慢,内容也足够让人头皮发麻。
易织年缩着身子低头喝可乐,恨不得马上钻餐桌下面去。
白决早就料到白境虞会这么说,眼神略发直地看向客厅正前方。
那儿挂着一幅新画。
和新定制的西服一样,也是易雪林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这幅画是他非常喜欢的野兽派画家亨利·马蒂斯的《开着的窗户》。
十年前他曾经与这幅画擦肩而过,非常后悔。
今年,易雪林委托一位代理人从伦敦苏富比拍卖行将其拍下。
送抵的时间算得非常精准,就在今早。
在接到那通电话之前,他还开开心心地和易雪林一起确定新画的位置。
此刻再看这幅笔触豪放的油画,大胆的色彩犹如天堂的大门在他面前开启。
他在网络和书上凝视过无数次的画真的出现在他的房间、他的眼前时,带来的冲击令人张皇不安。
“他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白境虞坐在那副画的正下方,目光犀利到能将这世间一切事物都刺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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