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城春归+番外(40)
“殿下这样想,未必其他人都会这样想,”汤籍提点道,“殿下贤名民心已有,却不可太过,否则便会予人把柄。储君是国之根本,轻易动不得,殿下是嫡长子,只要殿下不出错,东宫便没有理由更换主人。”
“那依您之见,孤该如何韬光养晦?”刘遂诚心求教。
“去岁陛下有意整校前朝以来的典籍,臣之前给陛下呈过一份整校的章程,但去岁以来诸事繁杂,此事便耽搁了。”汤籍起身从帘子后头拿出一方漆木盒交给刘遂,“臣重新修了一份章程,等臣离京后,殿下便可以此事为由,暂避朝中风头。”
刘遂垂眸沉默一阵,终是下定了决心,“多谢您为孤谋划。”
“除了此事,臣还另有一事想要提点殿下。”提到这件事,汤籍平和的目光忽然变得锋利起来。
刘遂在这目光中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南图勒燕祁王,殿下对他有何见解?”汤籍问道。
“燕祁王?”刘遂沉思片刻,如实地开口,“看不清。”
“殿下何处此言?”汤籍又问。
“燕祁入侍长安十三年从未引人注目过,然而他回到图勒不过两三年,先是将父皇围困合固山,又在‘九王之乱’中赢得王位,”刘遂抿唇,“单看这些,孤以为此人必定心机颇深,可他又要元嘉和亲,元嘉是男儿,他也是男儿,此举太过荒唐,所以孤看不清,看不清他究竟是聪明,还是不聪明。”
“殿下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点?一个几乎所有人都会忽视的一点,”汤籍加重了语气,“燕祁王要娶荥阳王世子,我大魏有半数臣子反对,难道他图勒就没有?”
自与汤籍面谈以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刘遂就已经心神大震两次,眼下正是第二回。
对啊,难道图勒没有人反对燕祁此举吗?可燕祁还是成功地送出了国书,且如今荥阳王世子已到云朔城,大约不久便会举办和亲大婚,燕祁他,是如何说服图勒众人的?!
汤籍将刘遂面色的变化看在眼中,他读懂了刘遂心中所想,“这才是燕祁最为可怕之处,他将大魏的兵法与权术,学得太好了。”
“兵法?权术?”刘遂脑中有什么在渐渐明朗,“您是说燕祁他……”
“他根本就不需要说服众人,对他心悦诚服者,不会质疑他的决定,怀有二心者,对他的决定也乐见其成。”汤籍也是在致仕以后才想明白燕祁为何要刘元嘉和亲,想得越明白,他就越心惊,“其一,燕祁可借和亲试探臣下忠诚与否;其二,可麻痹对手,让对手以为他是个放浪形骸之人,不足为虑;其三,借由和亲驻守云朔,远离王庭,诱右贤王与呼图赫特入境;其四……”
“其四,离间父皇与荥阳王,从皇室入手,让承平已久的大魏出现一道不可弥补的裂痕。”燕祁看似荒唐的举措背后,是环环相扣的机巧,刘遂第一次觉得这位图勒新王,比他想得更加难对付。
汤籍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其实还有一点他没点破,那就是他不确定自己致仕是不是也在燕祁的算计之内,“燕祁能想出此计,只怕对我大魏的局势,对陛下的君心,不说了如指掌,只怕也是看得透彻。若臣早知此人会成此气候,那时即便冒着滥杀无辜不仁不慈的骂名,也一定要燕祁死在长安。”
刘遂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对燕祁的印象,然而失败了,那个图勒济曼王的弃子,背井离乡来大魏当人质的小孩,他是一点都记不清,谁能想到这个孩子十几年后能活着回到图勒,成为胜利者,蒙骗了大魏君臣,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为大魏的心腹大患?
只怕他那位在千秋宫里的父皇还以为燕祁不过是个行事荒诞的蛮夷庶子,只不过运道好才爬上了王汗之位。
“事已至此,我大魏日后该如何自处,请您赐教。”刘遂觉得汤籍既然愿意告诉他这些,那么心中必有谋划。
“赐教不敢,臣只想提醒殿下两点,”汤籍竖起食指,“第一,决不可让燕祁一统图勒。”
“第二呢?”刘遂追问。
“第二,荥阳或可用。”汤籍故意不点破,等着刘遂的反应。
刘遂先是疑惑,继而豁然开朗,“多谢汤公为我大魏谋划,只是孤还有一虑,我大魏以孝治天下……”
汤籍打断刘遂的话,“之前臣对殿下说,陛下是您君父,面上不可忤逆,臣现在还有一句,殿下不仅是陛下的长子,更是大魏的储君。”
说完,汤籍郑重地望着刘遂。
刘遂忽感自己背负千钧,他亦郑重地稽首,“承汤公教诲,孤蹈命以践。”
“如此,臣便可放心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