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沅浑身在颤抖,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含泪匆匆看了一眼将死的母亲:“阿娘她……她的病……”
“她的这条命,便是她最大的价值。”金玉堂说这话的时候,满眼哀伤,眼底涌动的都是无奈。
事关金氏存亡,他别无选择。
昨夜,父亲的飞鸽传书上写得明明白白——阿九有变,金氏需要另一个崔氏皇族的孩子。
他只恨自己没有阻止九妹亲自运粮,恨大长公主实在太过聪明,就这么识破了九妹的身份,将她扣押在了肃方城。
她与大长公主那点往事,金玉堂多少知道一些。本以为事情都过了那么多年,九妹与崔昭昭之间应当早已淡然。伙计带回的话却是,崔昭昭要五成粮草走陆路,显然是提防着寺山城的楚王。九妹扣押无踪,竟是自此断了联系。留在肃方城的眼线直言九姑娘已经悄然出了城,还是崔昭昭亲自护送,足见两人必定是在谋划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金玉堂将变故告知了楚州商会总舵的金老爷子,等了两日的结果便是那封飞鸽传书。他们金氏兄弟一共八人,大哥与二哥的女儿早已出嫁,其余兄弟要么膝下无女,要么就是女儿尚幼。选来选去,最适合生崔氏皇子的只有他的阿沅。
当年金老爷子指派他留守京畿,正是留了个后手。如若金盈盈不可控,崔泠这张牌便成了变数。他们都是商人,商人必须计较每笔买卖的风险。崔泠这张牌的风险太大,不能将所有的筹码都押在她一个人身上。所以,金沅这个后手必须立即派上。
金沅一直在燕王府为质,燕王府耳目众多,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金玉堂思来想去,唯有丧妻,方能将金沅合情合理地带出来。这个女儿素来怯懦,此事要成,金沅占五成,天子驾临燕王府占五成。
所以,金沅还是要送回燕王府。可在那之前,金玉堂也要教会金沅,如何把握天子驾临燕王府的机会,如何调养身子易孕。
金老爷子还准备了一记后招,就等金沅这边得手了,那边便开始行事。当下局势瞬息万变,那记后招也等不了多久,所以留给金沅的机会恐怕只有一次。如今已经牺牲了妻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女儿失手的。
金沅不住地颤抖着,只觉寒意一阵又一阵地泛上心头。她起初以为燕王府是个吃人的地方,可待了这些日子下来,她觉得燕王府反倒是处净土。至少萧灼从不威逼她什么,甚至偶尔嘘寒问暖,更像一个家人。
眼前的金玉堂还在一句接一句地劝慰着,可金沅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慌乱地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她知道她会成为下一个母亲,成为金氏的牺牲品。
谁来救她?
金沅脑海里闪过萧灼与崔泠的笑脸,她暗自握拳,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只要回了燕王府便好,回去了,父亲便无法威逼她了。
金玉堂似是觉察了她的想法:“弦清又不是你的亲姐姐,你在燕王心里也是一文不值,你别以为出卖金氏便能活下来。”
“爹爹不会害你的,只要你怀上龙种,他日这个孩子便是东宫之主。”金玉堂继续劝说,“有朝一日,他登基为帝,你便是当朝太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有。可若你出卖了爹爹,毁了金氏,你便是金氏的罪人,是害死爹娘的元凶。”他刻意念重“元凶”二字,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鬼,一声一声将金沅的心防与希望碾碎,将她推向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只是个普通姑娘,如何承得下“元凶”的罪名?她崩溃大哭,金玉堂终于也安静了下来。只见他红着眼轻抚妻子的脸颊,不舍地做着无声告别——这一世,是他欠了她,来世,他定当偿还。
愧疚在家族的兴亡面前,只是多余的齑粉。他应该拂去这些多余的情绪,投入另一个希望里。想到这里,金玉堂的目光移到了金沅的小腹上。若是真的成了,未来天子便是他的外孙,这是多么值得骄傲的美事!
他沉浸在憧憬的世界里,金沅却在痛哭中送走了母亲。
萧灼在等候崔泠归来的闲暇里裹着大氅审问了那名小乞丐,问得谢宁的所在后,便命一队府卫准备马车,由小乞丐带路去那间野栈,将谢宁“安然无恙”地请回来。
事情刚办完,崔泠便回来了。
“如何?”萧灼拢了拢大氅,看崔泠神色不好,“真是病倒了?”
崔泠听见“真是”二字,一时五味杂陈。久在京畿,她们确实很难相信双眼所见。
“是将死。”
“如此……蹊跷。”
萧灼觉得不对劲。
崔泠在她身侧坐下,认真问道:“你如何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