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泊此人所想,不无道理。
谢宁只道此人可惜了,本来也算有才,却格局太窄。固然如他所想,韩州先富足,再出兵是上策,他却忘了这是依仗了大夏后盾。韩不募兵,只依赖大夏,那便会给大夏机会逐步掌控韩州,如此一来,韩州富足不过是给大夏做踏板罢了。掌控了韩州,便等于直接得了大雍的西南登陆口岸,楚王守住北境也是枉然。
韩明想坐稳韩帝的位置,就必须把京畿城拿下,先一步获得两州之地,快速扩充兵力,尽快统一大雍。如此才能及时断绝大夏对他的掌控,不至于打到最后却是给大夏做嫁衣。
韩明是个聪明的君王,可手下能用的人还是少了点。
谢宁掀帘入了自己的营帐,贴身婢女曲红便迎了上来,轻轻拂去谢宁肩头的落雪,笑道:“热水已经备好,奴婢伺候您洗漱。”
谢宁微笑:“嗯。”
曲红端了热水盆来,将浸湿的帕子拧干,然后小心地给谢宁擦拭着掌心:“大人,我们还要在韩州待多久?”
谢宁笑意微深:“怎么?你不喜欢这里?”
“他们看大人的眼神,很不好。”曲红如实回答,“只怕都把大人当阉人了。”
“呵。”谢宁笑笑,“把我当阉人也好。”毕竟她就不是男子,再怎么扮得像,也只是像而已,总好过怀疑她是女子。
曲红轻叹:“这些人都不识好歹的,大人如此尽心帮他们,一个两个蠢钝如猪,这韩州只怕也不是大人的落脚之处。”
谢宁已经有了这个觉悟,在韩州确实没有什么前途。这年头,找个真正可以容她一展抱负的君主,比谋算人心还难。
大夏的天子穷兵黩武,只会不断消耗国力。现下看着大夏强盛,其实不出十年,必会外强中干。如若大泽与大雍结盟,齐攻大夏,大夏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大夏算她的母国,却并非她的母国。她出生于大泽与大夏的边境村庄,连年战祸让她自小便跟着爹娘四处流浪。因为担心女娃流浪容易被人欺辱,所以阿娘从小就让她男子打扮,给她取了小字“平安”。望她平平安安,顺利长大,也望天下止战,老百姓们可以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也幸得她是男子打扮,所以路上遭遇劫掠,也只是夺了粮食或是乞讨所得的几个铜板,并未像其他少女一样被人欺辱,最后含恨自戮。
她看了太多,也听了太多。战乱时局,人人皆苦,尤其是老人、孩童与女子,就因为天生势弱,便成为了他人弱肉强食的蝼蚁。这个念头不断在她心间强化,直至母亲也遇上了这样的惨事。那日,伤痕累累的父亲死死抱着盗匪的腿,给她换来了最后的生路。
母亲凄厉地喊着:“平安,快跑!”
父亲也嘶吼着:“平安,不要回头,快跑!”
她听着爹娘的呼喊一声比一声弱下,她知道那是她与爹娘的最后一面。哭又能如何呢?爹娘用命换来了她的命,她这条命便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她要带着爹娘的期许好好活下去。要活得像个人,活得再没有谁敢欺负她!
一个只知征伐的君王能给大夏带来什么?她年幼时候的流浪生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底。大夏国威威震四海,可那又如何呢?国人耳濡目染之下,只知暴掠,只知倚强凌弱,这样的世道不会好,这样的国人也终会自食恶果。
后来,她辗转遇上了不少怀才不遇的流浪者,她跟着他们学,听他们围坐火堆边阔谈那些无法实现的壮志。有些她听来是牢骚,有些却是实实在在的治世良策。那些话就像是火星,落入她的心底,烧红了心的荒芜原野。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她是女子,不管在哪里都是弱者。她想实现那些良策,女子之身是肯定做不到的。战祸不绝的地方,想要李代桃僵并不是什么难事。于是,她在饿殍里面不断翻找读书人的尸首,终是在其中一人身上翻出了允准参加科举的帖子。
那人叫谢宁,钦州人士。
钦州离边境不远,也算她熟悉的地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去这人的户籍所在走了一圈,没想到那个村子竟已空无一人。如若家园安然,真正的谢宁又怎会饿死他乡?她算是得了一个踏实,便以谢宁的身份参与科考。
她记得那些怀才不遇的人说的话,大夏科举选的是大夏天子一道的人。在科举题目之下,绝对不能提“仁”,只能提“霸”,还要恰到好处地夸赞大夏天子的威服四海。这样的文章才能入考官的法眼,才能被天子选上,得入仕途。
那些字眼让她下意识觉得恶心,却换来了她的金榜题名,成了大夏的状元郎。可这只是开始,她必须顺着君王的喜好,继续谋取想要的权势,才能真正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她才名渐盛,天子渐渐倚重,她的手上也沾了血。那些血,源自泽、夏两国的兵士,也源自两国边境的无辜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