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刹(62)
太子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过我们俩会留下来,点点头便道:“叫小仪子带你们出去吧。”
小仪子站在门外,依旧保持着目送我们俩进去时的姿势,见我们俩出来,就将我们带了出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和我所以为的一样,层层叠叠的云遮住了本就不算明亮的月光,只有几处星星点点连绵成一条断断续续的银河。
忠叔在马车旁冻得直跺脚,见我们俩出来才露出笑容:“出来了?”
杨周雪“嗯了一声,她先进了马车,待我也坐下来后,她有些突兀地开口:“谢明月。”
“嗯?”我以为她要说什么,便问道,“怎么了?”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却不是大病初愈后的惨白,而是提不起精神一样,道:“你过来一下。”
我坐在她对面,马车又有些颠簸,不算多平稳,只能将上半身往她那边靠:“到底怎么了?”
然后我愣住了。
杨周雪将额头抵在了我的左肩。
她的力气不大,似乎早就做好了被我推开的准备,可我几乎是愣在原地,任由她一动不动地把我当成洪水中最后一根浮木去依靠。
“你……没事吧?”
“没事,真的没事,就是很累,”杨周雪似乎想笑一下,可她的嘴角很慢地往上弯了一下,又落下来,像是很累了似的,“你就借我靠一下吧。”
我僵在原地,想推开又不忍心,不推开又觉得奇怪,耳边只有自己加速了的心跳声,让我说不出一个字。
“杨周雪。”
“嗯。”
“你跟太子的婚约……”我犹犹豫豫地提了一句,不确定她会有什么反应。
“你还在意这个呢?”她的语气很轻松地笑了一下,就是额头依旧抵住我的肩膀不移动分毫,“我当时知道的时候,皇上就差正式下旨了,父亲说我年纪太小,只怕承受不住这么深厚的福泽,但是我只怕夜长梦多。”
“当时不冷吗?”
杨周雪闷声笑:“冷啊,快冷死了,我都没敢往袖子里塞汤婆子。头磕在地上的时候还以为会磕出血,其实也就是疼,第二天烧到根本睁不开眼睛,不过皇上还是点了头。”
“你不怕太子针对你?”
我感觉心里很闷,不知道是因为杨周雪的行为还是她年仅十一岁就能鼓起的勇气,也可能是我这一生都无法体验她所经历过的这一切——而这一切都是我原本要经历的。
我想象不出来十一岁的我面对这种事情会做出什么选择,十一岁的我还在谢氏的疯病和无望的未来中找不到活下去的方向而徘徊不定,哪有心思去关注雪地里残留过的拖拽痕迹?
“要是真的嫁给太子了,那才是最可怕的。”杨周雪道,“我不想在东宫里担惊受怕数年后又在不见天日的后宫里蹉跎一辈子。”
我无话可说,却也承认她说得对。
马车停了下来,忠叔在车外面道:“小姐,大小姐,下来吧。”
大门已经关了,忠叔打开侧门,示意我们从侧门进去。
杨周雪依旧走在前面,我跟着她,手不自觉地碰了一下被她抵了一路的左肩,那里还残留着一点余温,砰砰的心跳声依旧没有平缓下来,我不自觉地猜想杨周雪看过来的时候有没有感受到我的心跳。
行春居里已经挂起了灯笼,杨周雪就着烛光将书箱放下来,她坐在椅子上,看向我:“你饿不饿?”
我这才想到今天出了太多事,几乎没怎么吃饭:“你要叫照玉给你送吃的吗?”
我总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自己饿的难受却嘴硬地不肯承认,一定要说是杨周雪想吃。
好像这样就能坚持最无用的自尊一样。
杨周雪却没什么表示,她摇头,舒展开的眉眼间一派坦然,就好像我们是亲密无间的亲姐妹:“现在这么晚了,折腾他们也不太好,我听说后厨备着宵夜,我们俩偷偷过去,你给我煮一碗汤圆吧。”
“为什么是我?”
杨周雪笑眯眯的:“这不是姐姐应该做的事吗?”
平时没听她叫我几声姐姐,这个时候就开始叫了,我有点无奈,倒也答应了。
我跟着她走到亮着灯的后厨,她踮着脚从窗户缝外往里看去,回头朝我展颜一笑:“没有人。”
她的笑容在渐渐明朗起来的月色中格外好看,眉眼五官各有各的顺眼,不知道哪里的光在她眼里碎成点点的光,我愣住了。
杨周雪见我迟迟不动,拍了拍我的肩膀:“谢明月?”
她又不叫我姐姐了。
“哦哦,”我佯装无事,催促道,“那进去吧。”
杨周雪熟稔地将盛在碗里的数十个汤圆团子端了出来,我守在锅旁等着水烧开:“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