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飞扬醉游园(99)
这天,笛飞又来到芦菁家里,带了一些大米和肉。从昏暗的走廊进入芦菁的房间,一下子亮堂了许多,芦菁一眼看见笛飞的皮鞋磨坏了。
“你的鞋怎么了?”芦菁开口道。
笛飞低头看了一眼,笑笑道:“可能年头久了,总是磨这里,就破了,我也不常穿这双鞋,没注意。”
芦菁心里明白,虽然笛飞收入不菲,但她同时接济着自己和好几位绍兴籍的寡妇,生活肯定是有些入不敷出的。芦菁上下打量着一身旧衣的笛飞,回想起当年秦淮河畔,一身名贵西装光鲜亮丽的“二少爷”,不由得心里沉沉的。
趁着芦菁去厨房端菜,笛飞从兜里拿出一沓钱,一如既往地轻放在了芦菁枕头下面。芦菁自然是知道的,在笛飞离开前,芦菁叫住了她:“你等一下。”说罢,芦菁走到枕头旁边,拿出那一沓钱又交还给笛飞。
笛飞有些惊讶,正欲开口,芦菁却打断了她:“从今往后,你不要给我钱了。”
笛飞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那这样好不好,你每天定时帮我打扫房间,算是我雇你行吗?”
芦菁失笑道:“你这是千方百计找借口要把钱给我啊。二小姐,你是怎样的人,如今就算落魄,也不该至此。我这个地方,不该是你该来的,没的脏了你的眼睛。我知道,你多一半是为了芝荔姐姐。可是,你自己这日子也总得过下去吧,如今也40多岁的人了,你若愿意找个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就找个人,若不愿意,就自己好好过生活吧,自己手里攒一些钱,养老也是好的,何必都浪费在我身上,不值得。”
一席话说到了笛飞心里,她不由得红了眼眶,哽咽着说了句真心话:“没有她,我谈什么好好过生活?你也不必多心,我照顾你只是盼着积点德,大陆上也能有人照顾她而已。”
又过了几年,苏家人在反右斗争中备受打压。苏炳信解放后不久病死,苏继承被打成了□□,反右运动开始后,他被赶出了旧宅,发配东北劳改农场。赵思琪一时没了庇护,芝荔便收留了她,让她和自己住在一起。而藤芝荔的亲生父母是昆山的农民,再加上从小被家里人买进芳月阁的身世,遂得以保全,依旧可以住在苏家宅院中,却必须要和六户人家一起住在曾经自己一个人住的小院里。丫头剪烛自然也是不能用的了,便回了老家。□□改造运动后,芝荔进入绍兴棉纺厂成了一名普通的纺织女工,日常工作十分辛苦,但比起旁人的命运,芝荔也已经很庆幸了。
苏家西院早已分给当地的工厂做家属院,此时,东院也住进来了几户人家。芝荔跨院的厢房中搬进了一家徐姓工人。三口之家,徐父在当地工厂做工,徐母是家庭主妇,独生子徐志刚,20出头,高中毕业后,由于父亲的关系,在工厂谋了一个临时工的位置。喜欢上了已经年过40的芝荔,不停向她献殷勤。芝荔阅人无数,一眼就看透了徐志刚的心思,她早已习惯了男人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只是,志刚一腔真诚,让她似乎能看见多年前同样年轻的自己和笛飞在一起的样子,便对他多了几分耐心。
“这徐志刚看起来对姨奶奶很有兴趣啊。”赵思琪手上做着针线活,笑道。
芝荔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微微皱了下眉头,没有说话。
“他家里是工人,条件还可以,你也不是不能考虑啊。”思琪正色劝道。
芝荔笑着摇了摇头,思琪放下手中的活计,压低声音道:“你这又是何必呢?这年头,你多个依靠不好吗?”
芝荔抬头看着思琪,敛去了笑意道:“这话别人说也就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白白的劝我这种话干嘛?”
“可你这日子也得过下去吧。”赵思琪叹气道。
芝荔望着窗外的海棠,心里想着笛飞的笑容,慢慢地红了眼眶。
思琪看她的神色,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这年的冬天,江南十分寒冷,绍兴甚至飘起了几点雪花。徐志刚看见外屋藤芝荔写的“兰芳苑”的匾额,觉得留下总是个麻烦,便开口道:
“藤阿姨,这匾额留着让人提心吊胆的,不如劈了当柴烧掉吧,免得□□来找麻烦。”徐志刚说道。
芝荔抬头看着自己写下的“兰芳苑”三个字,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思琪听见后从卧室走出来,看着那块匾笑道:“这是藤同志写的吧?”
徐志刚闻声一愣,又道:“这是藤阿姨写的啊?藤阿姨的字这么好看啊?这念兰芳苑是吗?跟如今的简体字不太一样。”
芝荔想了想,怕这个牌匾惹祸,又想到院子里的玉兰还在,也还算有个安慰,便点了点头道:“也罢,别留着了,拿去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