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飞扬醉游园(14)
笛飞觉得很新鲜,便欣然答应,苏笛飞和苏炳乾兄弟走进芳月阁,藤芝荔一曲《游园》唱毕,走下台陪苏家兄弟喝酒。席间,藤芝荔巧笑嫣然,笛飞在一旁冷眼喝着温热的黄酒。苏炳信是个老实人,只是痴迷昆曲,一心到秦淮河听听大名鼎鼎的藤芝荔唱。而苏炳乾则宿在了芳月阁芝荔房内。
笛飞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一直在想着白天的藤芝荔。她在绍兴家中时,也常看见妙龄女子唱昆曲,笛飞从来不以为然,总觉得她们都是一样的装扮,唱着一样的杜丽娘,也听不出什么。可今天一听藤芝荔唱,似乎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藤芝荔的杜丽娘为何这般不同寻常呢?是油彩不一样?还是戏服不同?似乎都是一样的,唱腔、念白,跟家中的小戏子有什么区别吗?一段老掉牙的《游园》,听了不知多少遍,怎得这般动人心魄呢?笛飞想着想着,索性起身,又穿上男装,回了芳月阁,刚到门口,只见藤芝荔一袭素袍,洗尽铅华,自有一股清丽的美,但却似乎面带愁容。笛飞感觉自己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她开口叫住了芝荔:“芝荔小姐这么晚还没睡?”
“苏少爷。”藤芝荔一惊,回过了头,看见月色下容颜俏丽得不像是男子的苏笛飞。
“是睡不着吗?芝荔小姐可有心事?”笛飞问道。
“苏少爷不是也没睡?”芝荔笑了笑,不自觉低了头,却正好瞥见笛飞的大拇指闲闲地搭在西装两颗扣子中间,四只手指露在外面,修长而细腻。
“秦淮夜色,不看岂不可惜了。”笛飞笑道。
“是吗?我日日在这秦淮河旁,却也不觉得怎样。”芝荔淡淡地笑了笑。虽然笑着,可笛飞分明觉得芝荔的眼底有些掩盖不住的悲凉。
“《桃花扇》里不是说,‘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分影照婵娟’么。芝荔小姐愿不愿陪我去看看?”
芝荔笑笑摇头道:“苏少爷,夜已三更……”话未说完,却不想被笛飞抢了话。
“‘马滑霜浓,直是少人行。’芝荔小姐是在留我吗?”笛飞走近了一步,贴近了芝荔,微笑着说。
芝荔知道,‘夜已三更,马滑霜浓,直是少人行。’这句词是李师师当年对宋徽宗说,要其留宿的。芝荔的本意是说天色晚了,想让笛飞早些休息,但却不小心被笛飞转到这里,不由得笑了一下。又不易察觉地稍微转了转身子,离笛飞略远了些,然后笑着说道:“原以为苏少爷是个念洋学堂的新式学生,不想这种不常见的宋词也是读过的?”
笛飞笑笑没有说话,芝荔又开口道:“可那宋徽宗最终也还是回宫去了啊。苏少爷好走。”
笛飞摇了摇头,抬眼看了一下月色如练,然后笑看着芝荔说道:“也罢,天色晚了,芝荔小姐早点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芝荔抬眼看着笛飞,却见她眼神清澈地不像是真人,一时间她有些恍惚,还未来得及说话,笛飞便颔首一下,转身翩然离去了。芝荔留在原地,有些怅然。
回到房间中,苏炳乾半闭着双眼,正倚在榻上抽着大烟,吩咐芝荔唱两句昆曲听。芝荔坐在榻前一个圆木墩上,袅袅娜娜地清唱着牡丹亭《惊梦》中一曲《山坡羊》:“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芝荔边唱边看着眼前半梦半醒的苏炳乾,脑海中却浮现出了笛飞刚刚说“一带妆楼临水盖”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尽是富家公子哥的从容不迫,语气虽谦和,却也掩盖不住养尊处优的贵气。阅人无数的芝荔知道,这种气质是那起暴发户没有的,只有累世的富贵才熏陶的出。尤其是那眼神,芝荔从没见过,晶莹如水,干净单纯,仿佛透过眼睛,就能直接看进笛飞的心里。芝荔多年如止水的心忽然就漾起阵阵涟漪,一阵波动间,她却十分想再看一眼笛飞那双眼睛。
第二天晚上,三人照样来芳月阁吃饭听曲,苏炳乾道:“昨夜芝荔的《山坡羊》唱的极好,今日再让她唱给你们两个听听看。”芝荔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随着笛声响起,她开口唱了一曲山坡羊。一曲唱罢,笛飞来了兴趣说道:“祖父,我前天听芝荔小姐和芦菁小姐一起唱《山桃红》很是动人,我想让芝荔小姐带我唱唱如何?”
“好啊。”苏炳信兄弟二人笑着让笛飞去试试。
台上,昆曲闺门旦打扮的芝荔和一袭西装的笛飞开始清唱牡丹亭惊梦中的一曲山桃红,笛飞婉转地念白道:“姐姐,咱一片闲情,爱煞你哩。”
这本是柳梦梅见到杜丽娘时的念白,芝荔听过无数遍了,只是这一次,为什么有些异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