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引玉的灵台还是浑浑噩噩,不能轻易凝神,一凝神就能听见画中的吵闹。
她并未放弃,想起来那夜从医院出去,她不光在吕倍诚身上留了墨,在耳报神身上也留了。
既然是她的墨,便能供她使唤,只要耳报神此前没有设法撇去,她就能令墨汁渗进木头内里,操纵耳报神将之逮回。
就算耳报神真的撒娇,也不会轻易放过它。
莲升眼里那些因为五蕴而生的怒嗔痴,在弹指间荡然无存,虽然身在崖边,却好像遥不可及,正如那深固幽远而无人能达的小悟墟。
她本就是池中莲,超脱红尘,轮回不灭,此时虽然是人身,却如莲花般如如不动。
引玉还在找那滴墨,可不论她如何掐指和翻掌,那墨都好像化进了水里,不见了。
罅隙下山摇地动,灵命无疑是负隅顽抗,明知生路俱已断绝,却还要将众灵,乃至这小荒渚也拖入苦海。
莲升的心却是寂定的,是由里而外的寂定,绝非灵命那般惺惺作态。
“你可还记得,开车从观喜镇出来的时候,耳报神说过什么。”她说。
说的什么?
引玉过了数秒才回想起来,她曾让耳报神切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不料耳报神压根不过耳,也没长心。
耳报神分明是要让灵命吃它,它企图反将灵命夺舍!
世上正邪本就难分,一把剑在善人手中是救世之物,在贼寇手里却能成灭世刃,那夺舍古法亦然。
耳报神此生也算坎坷,邬冷松想拿它做而家仙,所以用夺舍之法跟观喜镇的人换。
它本该恨透邬冷松,恨夺舍入骨,不料自己反倒将此法拾掇了起来,争当那剑走偏锋的孤胆客。
其实就算耳报神不冒险尝试,灵命迟早也会毙命,只是其间免不了僵持。
引玉和莲升或许会和灵命僵持很久,整座小荒渚会连带着再添创伤,陷入更加惨淡的境地。
耳报神是见过世面的家仙,什么小家大家的,还不都是家,如今它一马当先去保大家。
它在小荒渚是吃了良多苦头,但它并非那小心眼的,哪会因为憎恶一些人,就把整片地壤都视为眼中钉。
更何况,这次如果能成,它下辈子指不定还能直接到慧水赤山当神仙。
毕竟它在白玉京,可是有靠山,有门道的!
“任它。”莲升看向引玉,“如果它办到了,千万别枉费它一番心血。”
夺舍万灵,可谓是要与天地众生相抗,谈何容易,不过此时也是夺舍灵命的唯一机会了。
换命并非百利无害,不管换不换得成,换命双方都将负伤。而今灵命寿数大削,身魂虚弱,不择此时乘隙而入,更待何时?
引玉无话可说,如今她已彻底感知不到那滴墨所在,耳报神怕是已经……进了灵命的腹。
她抓住莲升的手,一言不发地看她,片刻决绝跃出,带着那绕身的画卷直降千丈!
这窄窄罅隙中沙石疾旋,就连城市中的什么铜铁废片也在其中,一不留神就会被刮个遍体鳞伤。
灵命的气息遽然而现,那气息本该非寒非灼,此刻陡生变故,一呼一吸都变得锐利凛烈,像是受心绪所扰。
牠表面故作的平静毁于一旦,气息一乱,疾旋的沙石铁片便更能伤人于无形。
牠饥不择食,却没料到此间还有生灵,还是对牠的灵台跃跃欲试的生灵。
这生灵有天净水相助,捣得牠魔气纷乱,灵台不安。
引玉俯身往下,循气息而去,轻易就见到了那变作男身的灵命。
灵命神色几变,就好像无嫌当时,游走在失控的边缘。
耳报神它……
当真在试。
小小一只耳报,别说吞天之能,怕是连那能令风云变色的本事也没有。
它从观喜镇来,孑然一身,好在擅长苦中作乐,才没变成神挡杀神的恶鬼。
引玉看见灵命的神色时而变作死寂,时而震怒惶恐,时而又神气活现,就好像那壳子里足足有三个魂。
事实绝非如此,死寂是牠的伪装,震怒是牠的本心,而神气,出自耳报神。
去过慧水赤山的耳报神果真不一样,如果这一世它都不曾离开过小荒渚,没有淋过天净水,照不到瑞光,那它肯定在刚进灵命肚子的时候,就化作虚无了。
如今,它竟能和灵命争个高低,能在灵命灵台中占到一席之地。
何为天定,便是其中少了哪个一时半刻,都成不了如今的耳报神,这是因缘际会,是不可易变的天机。
何为胜天,即使是孑然而来,如今亦是眇眇之身,也能胜过身为众生万灵的灵命。
一瞬间,飞旋的沙全都停住不动,身在罅隙底下的灵命仰头上观,明明相貌未变,却好像换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