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薛问雪这样的,如果光靠别人点明,才能知晓何去何从,日后也不知何时才能真正顿悟。
衣蓝原是英勇善战的女将,她有一腔的热血,有抱负,有热忱。她此举,是想不留遗憾。
她是不想让众人重蹈覆辙,不愿这片土地在她手中没落。
杀首子,不敬女命,不敬犀神,是灵犀城气数败尽的原因,任何不通人情之地,都会落至如此下场。
此地气数衰颓,往后怕是百年千年也不得恢复。即便是妖患鬼祸平息,不论谁来到此地,都不能安生。
这不是衣蓝想的,只是再多的,她便做不到了。
衣蓝要的,分明是此地人人安居乐业,无人再受当时之苦。
良久,薛问雪才明白衣蓝心之所向,可是,他的心之所向又在哪里。
引玉看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索性说:“在这歇上一夜,明儿将众鬼送走,也该去云锁木泽了。”
阮桃早就想歇了,尤其如今猫儿在怀,更是想多待一会,省得马车把猫儿颠坏。
莲升也正有此意,淡着声打趣:“你是不是悄悄探我灵台了,想法怎和我如出一辙。”
引玉又坐了回去,手脚俱收拢在毯子里,不想沾到灰。
她气定神闲地仰头,说:“我何须探你灵台,你也说过我本事不小,我要想将莲花从天净水里钓出来,可不得将她的心思摸清摸透?你说是不是。”
莲升倚着墙,迎上引玉的目光,说:“那你说,如今我在想什么。”
这等烂俗的调情戏码,是引玉在小荒渚时不屑于玩的,偏偏开口之人是莲升,她一下便心猿意马。
引玉微微眯眼,神色间全是暗味,她轻飘飘地捏住莲升的袖子,捏的仿佛不是衣料,而是将莲升钳在两指间。
当真是拿捏了个透。
莲升不动声色,眉心花钿却总是悄悄通敌,一下便暴露她心中所想。
引玉扭头说:“小桃树,劳烦你照看归月。”
归月已经睡熟,甚至还打起小呼噜,如今离了龙娉,自然睡得香。
阮桃心下一惊,知道如今这薛问雪成了靠不住的,连忙问:“你们去哪?”
“入画歇一歇,不去哪儿。”引玉甩出真身画卷,卷面莹莹,好像白玉。
阮桃这才安心,将猫儿又稍稍抱紧一些,全然不觉夹在她和猫儿之间的木头人硌得慌。
所幸耳报神不需要鼻子通气,否则非得被捂死不可。它翻了白眼说:“你这小桃树还算好,不像那姓薛的,动不动就要把我抛开,如今你有了猫还不忘我老人家,我么,得给你记个大功。”
阮桃左耳进右耳出,迷迷瞪瞪地“喔”了一声,实则什么也没听清楚,光顾着看猫了。
一旁,那真身画卷才展开,两人便化作烟缕飞入卷中。
展开的画随之一拢,嗖地消失无形。
卷中是问心斋,远远能望见塔刹林和直插云霄的菩提树,耳边是哗啦一身响,循声才知是鱼儿摆尾游开。
引玉往池边石头上一坐,余光见朱红裙身徐徐靠近,故意说:“你问我你在想什么,我猜,你是想回小悟墟了,也想这一池的鲤鱼了,是不是?”
莲升分明就不是在想这些,她听出引玉话里的揶揄,花钿艳到极致。
引玉弯腰拨水,还在顾左右而言他,倒腾的分明是莲升的心潮。
她捻起湿淋淋的手,又说:“可惜,如今只能造出这假的小悟墟,当是画饼充饥,让你聊以□□,你多担待。”
莲升倾过去,抓住引玉拨动池面的手,看着她问:“那看来,我眼前这明珰也是假的了,也能借以解渴充饥?”
引玉抿着唇笑,她是想勾莲升,自己却差点先乱了阵脚。
手还被牵着,指尖水珠一落,便变作碎纸片飞散,她甩动手腕,说:“莲升,如今你是越来越俗了,日后要是碰见故人,谁还认得你。”
莲升将她那五指收入掌心,说:“俗不俗不都是我,不像你,还用假的骗我生欲。”
这话刚落,“引玉”模样微变,好似墨汁洇开,一张脸变得模糊不清。
在彻底消失前,她一把揽上莲升肩,身往后一仰,硬生生将莲升带入水中。
扑通。
莲升周身湿透,再看身侧,方才的“引玉”已经不见。她齿间逸出一声轻笑,掬水轻嗅,嗅到一股墨香。
借着水面,她见自己花钿红透,已是身在欲中,诸尘染尽。
这是引玉的画,引玉自然是想出现在哪里,就能出现在哪里。
莲升索性站在水中,闲来无事地倚上池沿,仰头闭目,好压住心头烧得正旺的欲。
她周身湿透,长发也湿,发梢的红绳未能系紧,悄无声息地松散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