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问雪压抑着哭声,哽噎难言,和衣蓝一比,他是田里的蚁,他的心胸只有一线,眼里也只有一线的天。
他涕泪齐下,说:“她从不与人诉苦,只偶尔露出落寞神色,我有时觉得,她是断翅的鹰。”
“你不妨说说她的事。”引玉不出声安慰,但显然,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
良久,薛问雪才开口。
“我那时常哭,只是嗓子自幼就被毒哑,只能不声不响地泪流满面。我看她难过,写字问她为何不像我一样哭。她说身陷苦难、知道苦难,对将士而言,其实是天大的幸事,要栉风沐雨,要跋山涉水,才能无坚不摧、所向披靡,温室养不出利刃,棉花上磨不出利爪。”
“她是无坚不摧,却也有柔软的心,我……差她太多。幼时我遭人嫌厌,身边无一玩伴,她伐下木桩,雕成小人模样与我作伴,所以在进殿以前,我单看那泥壁一眼,就知是她所为。”
只是,在看见泥壁浮雕的时候,薛问雪一心只想逃命,毕竟身后还有恶鬼无数,他边上还跟着个阮桃,既然答应了仙姑,他万不能叫仙姑失望。
他只能匆匆投去一眼,神色虽还镇定,实则心已大乱。
宫中遍地狼藉,有尸骨,亦有蛇皮,薛问雪却斗胆期盼,衣蓝还在世。
这简直是异想天开,衣蓝要是活着,必受花押所制,又如何刻得出墙上的浮雕。
进了宫,耳报神在阮桃怀中说:“这地方真被龙娉当成窝了,看看这满地的蛇皮,我老人家头皮发麻。”
可不是么,阮桃差点无从落脚,小声问:“进来之后,我们往哪儿躲,仙姑不会又要找不到我们了吧。”
“能活命就不错了,还管她们找不找得到。”耳报神眼珠直转溜,说:“况且,她们本事大着呢,不愁她们找不着。拿剑的,你小子的匿息术不错,似乎还真把那些鬼甩开了。”
薛问雪无心回应,他惴惴不安,直接奔入大殿。
就算是阮桃,也觉察到其中古怪,气喘吁吁地问:“你来过呀?”
薛问雪不语,心跳到好像连带着其他脏器也跟着颤,差点弯腰呕吐。
他走到一金榻前,不假思索将其掀开,那架势,就像要将金榻削成两段。
耳报神被吓了一跳,纳闷道:“以前怎不见你如此仇富。”
它刚说完,木眼珠一动,见金榻下竟是地道,里边黑魆魆,不知藏了什么东西。
原来不是仇富,是薛问雪早就知道,里面另有天地。
耳报神讶异道:“你果然来过。”
“里面有一暗室,可以藏身。”薛问雪一跃而下,惶恐踉跄地往里走。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不为藏身,只是想知道,衣蓝在不在这里面。
阮桃赶紧跟上,可才走两步,就被耳报神叫住了。
耳报神说:“把那床榻归位,省得叫人知道,咱们下来了。”
阮桃支支吾吾:“可是那样的话,仙姑怎么知道底下有路。”
耳报神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说:“我还指望你们?你别愁,她们俩指定能找过来,我这一路上可没少花费心思,留下的暗记可够明显了,这都看不到,便是她们眼拙!”
阮桃可不愿说仙姑的坏话,要是没有仙姑,她早就没命了。
到暗室,便见薛问雪定在原地,屏气到几近窒息,最后通红着眼喊叫出声。
衣蓝终归还是死了,骸骨就在这暗室里。
……
薛问雪捂住通红的眼,哑声说:“这暗室原是用来躲避敌军的,虽说那些年灵犀城安定,但外面危机四伏,说不准会不会有人忽然攻打进来。”
他一顿,看向怀中骸骨,悔恨道:“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
引玉不咸不淡地轻呵了一声,直接打破薛问雪的假设,说:“你待如何?你是能阻止龙娉,还是能抵制花押,如果当时中了花押的是你,你能戒得去那瘾么。”
薛问雪脸上血色尽散,他做不到,他只是想说,如果早知如此,他一定会带衣蓝离开。
可是,衣蓝怎么可能走。
“事已至此,莫骗了自己。”引玉抬手,指尖指向薛问雪的心口,“你仔细想想,那时你的心为的是衣蓝,是灵犀城,还是你自己?”
薛问雪哑口无言。
莲升还站着,她掐指施出金光,不知此处有没有遗落衣蓝的执。
人死后如若心有惦念,就算不成地缚鬼,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挨着白骨的归月说乏就乏,她那身子本就虚弱,好不容易说完那一番话,眼皮耷拉个不停。
“话何时说都行,你先歇好了。”引玉朝猫儿招手。
归月硬撑着又走了几步,慢腾腾踱回引玉腿边。她喉咙咕噜响,脑袋蹭向引玉的腿,罕见地撒起娇,分明是讨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