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面龟裂到这等程度,也难怪马车一直颠簸,这起起伏伏的,就跟不断撞沟里一样。
引玉又往莲升身边挨,侧头时气息不免落在莲升颈侧。
烫的。
莲升侧头看她,说:“挤这么近,也不嫌更热。”
这嗓音冷清,引玉听得舒服,就如料峭春风。她顺势侧耳催促:“再说两句让我听听。”
“想听什么,你尽管提,说不说在我。”莲升放开帘子,坐直身说。
“说些消暑的话。”引玉提起袖口,露出半截手臂,说:“这地方了得,再这么下去,我的画纸定要被烫到全是裂纹。”
“严重了,当年地火焮天,也不见你被烫出裂纹。”莲升驱马前行,“也难怪不移山荒无人烟,住在此地的人再不迁居,便都得热死渴死。”
“这地方荒无人烟,当年之事还不知要找谁问。”引玉不偎了,难得坐直了身,如今是热到双肩挨着谁都不舒服,“看来只能自己找了。”
“那时村民和龙娉闹出的动静不小,不妨先沿着河床找村落所在。”莲升平静道。
引玉仰头,微微勾起襟口,说:“有道理,沿途或许能找到当时的供奉之地,龙娉的巢穴不会离得太远。”
边上,薛问雪迟疑着出声:“找河道也难,不移山广袤无边,且不说如今放眼望去全是一色。”
“都是枯山枯水,想循着水声找是不可能的了,不过,看必定还是看得出的。”引玉舔起发干的唇。
边上阮桃已经在哼哼唧唧,半张脸化为木色,木纹随之显露。挨着她坐的僵急得啾啾直叫,眼底黑纹越发浓重。
薛问雪也热得难受,好在勉强能定得下心,见状取出一张符,往僵额头贴去,省得这僵急到半途就化身不化骨。
这符是封闭五感的。
贴上后,僵尚能动弹,却听不到阮桃那哼哼声了,眼前更是一片漆黑。它心急本就是因为阮桃在痛吟,如今听不见,眼底黑纹自然渐渐化浅。
“仙姑,这僵迟早要变成不化骨,你们还要一直带它容它么。”薛问雪不解,“如果它日后酿成大祸,那可如何是好。”
阮桃已难受到狂抓脸上的树皮,抓得指甲盖里全是木屑。
引玉翻掌变出画卷,手往里一探,掬出一捧天净水,倏然泼向阮桃。
泼得准,是一滴也没浪费。
阮桃被浇了个正着,吓得忘了往脸上抓,待她回神,颊上树纹已完全消失,又变回光滑肌理。
引玉收了画卷,说:“不化骨非一日能成,将它看好了,它便不会害人。”
“不错,僵这一物本心向恶,但它不同,它余有一丝神志。”莲升淡声附和。
引玉睨着阮桃,抬手往后颈一碰,不料竟全是汗。她一顿,拢了手指问:“还热不热?”
阮桃摇头,一寸寸摸起自己的脸,推起僵的胳膊说:“你看,是不是没了。”
“你这只僵被符箓镇住了,双眼呆滞无光,哪里看得见。”耳报神啧了一声。
阮桃愣了片刻,朝僵额头前的符箓吹出一口气,吹得它微微掀起。她着急看向薛问雪,磕磕巴巴说:“你、你别贴它了!”
仙姑都那样说了,薛问雪无可奈何,只好将符箓揭下。
僵泛白的眼珠这才动了动。
阮桃又往脸上捋了一把,脸倒是不发干了,却还是热。她从未如此讨厌人身,心想难怪以前在祥乐寺时,寺庙收留的狗总是会热到吐舌,她现在就挺想吐舌的。
引玉敛了目光,说:“当年残余的地火,还得压一压才是,否则再过百年千年,就连不移山外的数十里,也会变作熔炉。”
“好在还有天净水。”莲升说,“要想让此地恢复生机,光一两次降雨必定行不通,得掘地千丈,找到地火源头。”
引玉想到当时莲升取不化琉璃时的幕幕,如今要压地火,想来只会更惊险。
“此番若要裂开大地找那源头,我随你下去。”她不假思索。
“你忌水厌火,还要跟我下去?”莲升问。
“我连你那莲池都泡过不知多少回,区区地火,有什么好怕的。”引玉说得坦然,言辞间却藏有未尽之意。
莲升一时无言,良久才喊出一声“明珰”。
“我随你下去,省得你孤寂。”引玉慢起调子。
“那我岂不是还要说一句多谢。”莲升睨她,转而说:“当年不移山龙神还在,想来便是因为时时有雨,火气才得以镇压,可惜了。”
如今天上众仙神去向不明,龙神的踪迹自然也无从寻觅。
“谢就不必了。”引玉说。
两匹纸扎马没有魂识,行路全靠莲升一念,若非以念驱使,它们定要弯绕半天也找不得着路。如今莲升亦不知该往哪里走,还得坐到车厢外,好辨清远处穷山僻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