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一满,引玉泄力地坐到边上,把金钵往石上一搁,头也不回便喊:“泽芝——”
问心斋里,泽芝落笔书下最后一个字,将竹简卷好,才不疾不徐地走到池边,弯腰掬了一捧水,说:“难为你。”
“的确难为,我累得手不能抬,腿不能迈。”引玉意有所指,往自己肩头捏了两下。
泽芝把掌心天净水全部倾下,转而捡起了几块形状不一的石子,拼成个石头小人,再一施金光,石人便好像被赋了魂,站起身三两下跃上引玉肩头,给她捶肩捶背。
石头拼成的人本就坚硬,又不是真有灵智,哪里懂得用劲,在引玉肩头猛跳一下,差点将引玉的骨头压折。
引玉拨开那石人,轻嘶一声说:“我可是替你蓄了一池的水,你就这样待我?”
泽芝索性收回金光,石头人随之散架,石子轱辘几下滚了老远,说:“以你的脾性,如果早觉得累,岂会等到手不能抬的时候才说。”
引玉不能再故作样子,干脆往圆石上一躺,侧身打量起蓄满的池子,说:“这池子太空,缺些点缀。”
“空?”泽芝思索片刻,抬臂的一瞬,池中开出莲花无数,一朵朵甚是淡雅脱俗,远在中央,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
引玉原想的是变出点大富大贵的花,省得这池子过于单调,没想到泽芝令莲花开了大片。
她目不转睛看着池中莲,说:“倒也衬你,不过单有莲花还是单调,不如养些鲤鱼?”于是她轻挥衣袂,池中顿时现出几条或金或红的鲤鱼。
泽芝淡声:“养了鱼,就得日日投喂。”
“我来就是,我定不会叫它们饿死。”如今池水已满,引玉可不得再给自己找个别的借口出入小悟墟。
泽芝由她。
后来凡间地火滔天,烧得天昏地暗,引玉才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慧水赤山果然有难。
到处是火,寻常河湖之水还灭它不得,非得是天净水。可那时塔刹禁制已成,滴水全无,想灭地火难上加难,单单问心斋前的莲池水哪里够用。
直到塔刹禁制被强行破除,天净水灌入人间,引玉才明白,泽芝早料到会走到这一步,所谓的“回旋”,正是这一步险棋。
千难万险俱在这一步,天道舍去泽芝这一“刃”,泽芝不得已身魂分离,堕入凡尘历七世之劫,而仙辰匣灵智全失,成“死物”一只。
泽芝必须彻底醒觉,仙辰匣才可物归原主。
当时若非要造灵命,泽芝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苍生也不会陷入如此境地,可灵命该不该现世?
浑浑噩噩中,引玉想,那还是该的,若无灵命,诸事无从解决,慧水赤山仍会有荣枯浩劫。
当时不论泽芝如何抉择,慧水赤山的劫难也必会到来,劫难由天,一切已定,但——
事在人为。
……
引玉是被烫醒的,周身炙热无比,若非一颗心还在跃动,她定会觉得自己已成肉干。她背在身后的手还是攥得死紧,因为只余痛感,也不知手里是不是还抓着莲升。
这火难幻象来得正好,或许无嫌只是误打误撞,却把她此前下给自己的部分禁制给“烧”没了,她连莲升尚还是“泽芝”时的事都想了起来。
她想起,后来白玉京的仙神越来越多,有幸见过泽芝的神仙犹在,那几位见莲花被点化成仙,只觉得有几分熟悉,心知而不敢道明,唯恐撞破天机,只当是巧合之事。
黑暗中寻不到方向,引玉每一步都挪得小心翼翼,生怕踩着坑,幸好这孤风月楼没有当时的十二面骰大,否则她还不知道要摸索到何年何月。
摸索到边际,又探寻到上行的阶梯,她才微松一口气,火难到水,那可便是要她的命了,她向来不喜水。
潮湿不说,雨天阴阴沉沉,就好似比平日凄凉上几分,日子也过不舒坦了。
迈到上层,脚已试探不到阶梯了,引玉了然,水难怕是要来。
果不其然,浪声扑至耳边,就好像她沉到深海之下,一瞬便被窒息感冲昏头脑。
此番……倒是不痛,甚至还听得到声音了,只可惜眼前还是黑,什么也看不见。
“明珰。”
呼声近耳,引玉差点以为是幻象所致,尤其莲升喊得急切,与平日不同。
引玉停下不动,慢腾腾转向声音传来处,手臂才抬起,便被抓了个正着,更近的呼喊传至耳畔。
“明珰。”
是莲升。
引玉反握莲升的手,沿着对方的手臂往上摸,直到摸着莲升的花钿,才确信这并非幻象,说:“急了?我这不是在么,刚才听到你喊我,还以为是骗我的。”
“忧心你急。”莲升牵她往别处走,走得稳当,似乎已摸清此地布局,说:“当初在十二面骰里,是不是也像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