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禀衣忙不迭钻进轿子,只见孙小月头冠发髻全乱,额角上血痕斑驳。他赶紧扯出孙小月嘴里的粗布,又颤着手松了那半臂粗的麻绳,说:“元姐姐从井里出来了,她、她……成鬼了。”
孙小月趔趄着跌出轿子,见家中下人抓了一把糯米要往井上撒,撕声大喊:“住手——”
阴风一过,撒了井口一圈的灶灰全部扬起,抓了糯米的下人足下一滑,摔得把米全撒到了自个身上。
只见那人被一股浓黑鬼气攥住足踝,唰啦一声,身下杂草全被压折,他喊叫着被拖进了井里。
扑通。
薛问雪不顾阻拦,忙不迭掠上前去。他手中寒芒毕露,只稍挥斩而下,怨鬼势必会魂飞魄散。
这回莲升没有拦,但指尖现出了一点金光。
孙小月根本看不见元皎,趔趔趄趄跌向井边,看来人的装束和手里剑,便知道对方是来除驱邪斩鬼的修士。她倒在地上,慌忙间只抱得住薛问雪的腿,呜咽道:“仙长手下留情,元皎万不会有恶意,她不过是吓唬人!”
井里人许是含了一口水,喉中咕噜不停,喊得含含糊糊。他是会些水性,但这一直泡着,终会有脱力的时候。
他正想呼喊,一双冰冷的手竟绕上他的脖颈,井下依稀有光,观那十指修长纤细,分明就是女子的。
“女鬼——”他手脚并用地划拉不停,大喊:“救我上去,绳,丢绳下来!”
薛问雪持着剑,本想只手掐诀,却还是止住了,只把那连着木桶的粗麻绳丢到井中。
见状,莲升捻碎了指尖的金光。
引玉抓了莲升的手,贴到莲升耳边说:“孙少爷的请求是我应下来的,活却是你在干,有劳仙姑。”
“仙姑?”莲升睨她。
引玉盈盈目光斜了过去,“还不乐意听?”
莲升刚捻了金光的手,蓦地点在引玉唇珠上,说:“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如何。”
孙小月仍是不肯放开薛问雪的腿,她虽穿着喜裙,可裙身和袖口哪哪都是泥迹,凤冠歪歪扭扭,狼狈得好像和鬼祟无异。
“元皎她……”她哽咽着,每吐出一个字,都宛若钻心,“是我所爱之人,仙长求你信我,她绝不会害人。”
远处孙禀衣僵在原地,半晌不动。
薛问雪猛将麻绳往上提,单用左臂,硬生生将一成年男子从井下拉了出来。
井中人瑟瑟发抖,头发衣裳全湿,见着光也还战栗不停,全因他背上伏着……一具女尸。
薛问雪将落水者拽出,那僵硬苍白的女尸也跟着坠地,一双眼竟是死死瞪着,死不瞑目。
“元姐姐——”孙禀衣喊得凄厉。
那正是被丢到井中的元皎,她的尸身在水里淹了两日,已有些许浮肿溃烂,但还是看得出,她生的是一副端庄秀丽的相貌,光看这眉眼,便能知道她是何其温柔的一个人。
坠井的下人赶紧爬开,慌忙擦拭脖颈,后知后觉元皎本意不是想杀他,不过是想托人将自己的尸体带出来。
他蓦地落泪,抽抽噎噎说:“那日还是我把小姐找着的,她央求我,我为了讨老爷欢喜,便把她的行踪说了出去。那是在一溪翠烟啊,那地方雾障重重,我观元家那姑娘口鼻也捂得紧实,但不知为什么,老爷偏说她吸了雾气,中邪后堕入鬼道,所以才引诱小姐离开。”
孙禀衣快步奔过去,扯起那人的领口,红着眼问:“所以你们就害死元姐姐?”
那人脖颈被勒得,喘不匀气,一张脸涨红,说:“老爷早知道元家那姑娘和小姐有私情,他念在父女情意,一直不挑破,哪知小姐竟想私奔,眼下又收了钱家的礼,他不得已才……”
孙禀衣从未设想过,元皎和孙小月形影不离,竟是暗生了情愫。他回过神,松开那人衣襟,转而扼他脖颈,说:“你们为了那么点钱财,谋害了一条人命!”
地上那人双眼翻白,差点窒息,这时那股阴邪之气竟又从井中冲出,撞得孙禀衣后仰跌开。
“皎儿!”孙小月四处张望,哪见得着元皎的魂。
薛问雪目光微转,循着元皎游窜的鬼影而动,想伺机将捕捉。他本以为孙禀衣会被伤及,哪料元皎只是将孙禀衣撞开。
孙禀衣跌在地上,盯向自己因施力而泛红的手,哽咽道:“元姐姐教我以德报德,她是不想我杀人啊!”
那差点窒息的下人猛咳了几声,伏地说:“多谢元小姐不杀之恩!”
送亲队伍只剩下零星几人,轿子已被撞得歪歪扭扭,那喜牌还遭人践踏,裂成两半,放眼望去一地狼藉。
“皎儿,你在是不是?”孙小月看着元皎的尸,倏然扑上前去,将对方皮肉发烂的手捂进怀中,扯起喜袍紧紧包裹,企图将凉透的尸体焐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