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升收起木钵,说:“是我大意了。”
引玉从山石上下来,蹲到岸边拨弄河水,扭头问:“你看见了什么?”
“行脚头陀,也劝我喝水。”莲升走过去,俯身捏住引玉手腕,不想她再碰到魔气。
引玉索性取出帕子擦干手掌,戏谑道:“幸好不是魔佛,否则你一拔剑,我哪还有命。”
莲升沉默,当时小悟墟血案发生后,引玉曾提过魔佛行骗,但无人相信,引玉也便不再澄清,甚至还将罪状全数揽了。
她眉心的花钿昭示心绪,色泽一黯,心也被笼在浓云下。
引玉抬臂,描摹莲升花钿,描上一圈便收起手指,低头说:“当时换作是你,你也会深陷幻象,错杀佛陀无数,那时的幻象可不像刚才那么好破。”
莲升目不转睛看着河边人,许诺道:“我会还你清白。”
引玉摇头,声音乖慵:“如今白玉京众仙神不知所踪,这清白还给谁看,你我心知肚明即可。”
“要天知地知。”莲升执着于此,如果连这都做不到,她如何当得天净妙莲。
她每次动欲,跃动的心都会提点此事,她的引玉可以随心,但不能蒙罪。
引玉伏上膝头,说:“不好拂了你的的意。”
“我并非说笑。”莲升认真,她微微停顿,直起腰说:“如今先弄明白,水中魔气从何而来。如果我没记岔,五里外就是一溪翠烟,一溪翠烟雾障缭绕,内有幻象,但幻象是仙法所致,绝非魔气,好比破绽百出的怪梦,不会令人耽溺。”
“这倒是好分辨。”引玉若有所思。
“寻常人轻易进不了一溪翠烟,如今异象频生,不知道里面境况如何,我怀疑魔气是从里面溢出来的。”莲升说。
“莫非又和灵命有关。”引玉撑膝起身。
“多半。”莲升冷声。
山中铜锣声还未停息,此间林木葱郁叠翠,玉树参天,放眼望去一片晦色,唢呐铜锣声越是响亮,便衬得这地方越发阴森诡谲。
“这溪里的水连你我都喝不得,更别提寻常凡人。”引玉踩着滑溜的岸边石,小心往上走,说:“可是听这声音,山腰上还是住有人的,难不成他们都不用洗衣做饭?”
“看看去。” 莲升说。
山路还算好走,许是常有车马上下山的缘故,那一截路修得宽而平整,上去才知山腰有一户人家,宅子不算大,但也算阔绰。
离得越近,那锣鼓声越是震耳欲聋,其间隐约夹有几声哀哀怨怨的啜泣。只见宅门外停着个轿子,啜泣声当是从轿里传出来的。
屋宅外站了不少穿红戴绿的人,这些人脸上不见欢喜,只有些个被雇去敲锣打鼓的,还兢兢业业挤着笑。
一富态老爷站在轿子外劝道:“再哭就要把福气都哭掉了,去到那边,你不给人脸色瞧,人如何会好好待你?”
“那我为什么要去?”轿中人哽咽着问。
老爷哑声说:“人指名道姓,咱家连聘礼都收下了,怎还有退回去的道理。”
他摸向身边人腰间的布袋,攥了一把米,绕着轿洒上一圈,皱眉问:“鸡呢,赶紧洒血!”
“你们就是惦记那点臭铜酸银!”轿中人在挣扎,撞得红轿左摇右晃,但多半被绑了起来,所以不论怎么挣都出不了轿。
提着活鸡的青年人回过神,连忙拔出腰侧匕首,把鸡脖子抹了。抹了鸡脖,他嘴里念念有词,也跟那锦衣老爷洒米一样,绕着轿子把鸡血洒上一圈。
地上红白相间,丧事喜事,一时分不清楚。
“行了,这邪也驱了,明儿轿子要是安然,天一亮就把她送到钱家!”老爷叮嘱。
被抹了脖颈的鸡一下一下地抽动,还未死透,年轻人把鸡丢回篓里,怵怵道:“要是轿子出事,那该怎么办?”
“驱邪!”老爷回头,眼中竟有惧意,似乎心里有鬼。
那年轻人哑声:“可是、可是我前两日才和元姐姐说过话,如今她家中人四处找她,咱们……”
“她就是中邪了!”老爷疾言厉色,说:“我们是替元家铲除妖邪,此时暂时不能声张,否则元家人心软坏了事,我们两家都得出事!”
“元皎没有中邪——”轿中人撕心裂肺喊,声比唢呐还响。
老爷摸了额发,思前想后,低声吩咐了一句。
边上那下人匆匆跑进院子,未几便取出来手帕一张,撩开轿帘钻入其中。轿里人唔唔喊叫,一个字音也吐不清,当是连嘴都被堵上了。
年轻人瑟缩着站在边上,肩颈紧缩,怕得不敢投去一眼。过了少倾,见那老爷走远,他才凑到轿子的窗边,隔了帘子带着哭腔说:“我救不下元姐姐,那井口边有人守着,我过去时已听不到喊声了,元姐姐多半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