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行径,引玉原先是不屑于做的,可她想知道,要怎么才能令谢聆释然,什么顺应天道、万物自然,其实并非她的处世法则。
屋中点了灯,油灯恰好搁在镜台上,而谢聆就坐在镜前。
谢聆衣裳已换,是“谢音”平日里穿着的那件,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镜中人,也不知透过镜上的影子,看到的是谁。
他执笔描眉,手抹胭脂,又仔仔细细地贴了花黄,浓妆艳抹后,当真成了“谢音”的模样。
只是,谢音死在二十多年前,如今的“谢音”,全由他臆造。
在整理好装束后,谢聆站起身,对自己施了术法,使得面庞柔和了几分,模样更加没有破绽。
此时他不是谢聆,他是“谢音”。
他要谢音活,不论是虚是实,都盼谢音活,就算最后他自己陷入魔怔,神志和魂灵全部泯灭,他也想谢音活。
门外,引玉倏然挺直了腰,不再多看一眼。
纸上的破洞还在,却在莲升抬掌抚过时,变回了完好无损的样子。
引玉特意走慢一些,她大概猜到谢聆为什么要在此时扮作谢音出门,谢音要成为除魔卫道的侠士,此时晦雪天正是妖怪肆虐之时,谢聆自然要替谢音将此事做了。
日日夜夜乔装打扮,谢聆也许早模糊了自己的身份,他只将谢音的夙愿铭刻在心,成了活傀一样的东西,只是活傀受他人驱使,他是己心所向。
莲升踏下木梯,回头看向听宵雨,房门恰好打开。
谢聆提剑走出,看见两人时一声不吭,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这时候出去,是要除妖么。”引玉问。
谢聆颔首,依旧不走正门,打开窗便跃了出去。
窗还敞着,莲升不往下走了,转头赶至窗边,望着雪夜中谢聆渐远的身影,说:“恰好他要除妖,晦雪天大,就当是兵分两路了,我们直接往望仙山的方向走。”
楼下,引玉见楼下油灯未灭,以为梅望春还醒着,哪知梅望春拿着刻刀昏昏欲睡,在桌角上刮出了数道杂乱的划痕,醒着的是柯广原。
柯广原还没睡,他把自己熬得跟谢聆差不多,眼下那青黑活像是用花汁染的。他听见动静便猛地睁眼,一脸的急切,却又因为心急如焚,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引玉看柯广原急得原地打转,好笑地问:“掌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喝多了,在这儿跳舞呢。”
柯广原一拍额头,往画卷上指,磕磕巴巴说:“画,画!有声音!”
引玉愣住,她知道这画上的墨色越来越深了,不过声音却是头一回听说。她忙不迭朝壁上画卷靠近,侧耳去听,嘀咕道:“难不成我以前还施了术法,叫画卷能开口说话?”
她看柯广原神色惶恐,便清楚此事有异,如果是水声,那一定只有她听得到,柯广原听到的,只能是别的动静。
“你听见什么了,何时听见的。”引玉问。
柯广原提着灯走过去,不太敢看那幅画,飞快瞥了一眼,一鼓作气开口:“半刻前,我听见有女子说话,还以为是两位仙姑,可再一听,那声音又不像!我毛骨悚然,不得不提起灯,循着那声走,越靠近这画,听得越清晰!”
这应当是柯广原当回人后,头次这么大胆。柯广原猛咽下一口唾沫,说:“那女子说什么,来找我呀,找我呀的。”
他打了个寒颤,闭起眼朝画卷盲指,继续说:“屋里也不见有鬼祟来时凉飕飕的风,我当过鬼,自然清楚鬼是什么样,那说话的玩意儿应该不是鬼,多半是别人口中的妖怪!”
“妖怪?”引玉摇头,抚摸着干燥的画卷,可不觉得画上有妖。
“这两日,晦雪天里闹妖怪,我原本不信,直到刚才,我也撞见了!”柯广原哽咽,说完赶紧退远。
引玉百思不得其解,目光灼灼地盯着画,这可是她真身上撕下来的一角,如果画卷成妖,那她必不能保全自身。
“你先进去看看。”莲升拎高手中背篓,说:“我将此物扔到别处。”
引玉颔首,径自穿入画中。
柯广原浑身僵住,扭头时已不见两位仙姑的身影,忙把梅望春推醒,坐在长椅另一边说:“我现在就把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予你!”
梅望春睡眼惺忪,还懵着。
柯广原心烦意乱,必须找点事儿忙,好把心底惧怕全撇到一边,坐直身说:“我接下来说的,一字不差全部给我记进心里,日后我要是走了,你也能有一技之长,绝不会混不到一口饭!”
“好兄弟。”梅望春把刻刀推到边上,提议说:“要不还是睡吧?”
挂在壁上的画卷无风自动,变得跟绢帛一样轻,极轻微地曳了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