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引玉那些被深埋在犄角旮旯里的记忆,混乱无序地一一涌现。
或是如今还说不出名字的面孔,或是曾经听过的只言片语,或是看到过的物和景……
“她啐的那一口。”引玉颤声,“是什么?”
“是无嫌的念,它便作灵力化了进去,我帮不了你。”莲升把唇印至引玉额前,“这股灵力有如拔苗助长,是有几分作用,但会让你痛。”
她微作停顿,又说:“一个不经意,许还会事与愿违,得不偿失。”
念。
引玉错愕,无嫌竟是想助她恢复记忆,重拾仙力?
“如今感觉如何?”莲升问。
引玉按住眉心摇头,周身一震。
剧痛后,她灵台里卷起的画陡然展开,一瞬间痛楚不在,如沐春风。
画中被烈风刮歪的红莲直起腰肢,被吹开薄雾又连成一片,池面波纹微微荡开。
画外却又是一阵山崩地裂的声音,哐当轰隆绵绵不绝。
“还在痛?”莲升抬掌覆上引玉后心,只能助她早些将灵力化入灵台。
引玉尚未回神,还偎在莲升身前一动不动,后背又被拍了几下,才说:“好了。”
莲升扶她坐下,心有余悸。
引玉被冷汗打湿后背,周身黏黏腻腻,灵台是不痛了,身上却还难受得紧。眼前莲升平视着她,她哪能闪躲,只好说:“无嫌似乎想我快点恢复,你说怪不怪?”
怪。
最不希望她恢复的,本应该是无嫌,偏又是无嫌舍她灵力,迫使她真身与灵台相融。
莲升拨开引玉颊边湿淋淋的发,说:“她如今又受使役,不知下次清醒会是何时。”
“她所作所为,使役她的人会有所察觉么。”引玉轻吁一口气。
灵台画卷上山水渐露,原是空白素净的,如今站了些许墨色。
随着墨色显露,她周身疲意尽褪,手脚俱是轻盈盈的,是还提得起劲,却有种离壳的错觉。
“不会。”莲升眼中挂虑终于少去一分,“她和使役者的神魂并不相通。”
“也好。”引玉点头。
她像被热水泡软手脚,连手指头都是酥的,百无聊赖地看起雾中红莲,忽然说:“我怕是,要恢复了。”
莲升一顿,弯腰又将额头抵到引玉额前。
引玉勾住莲升衣襟,让她低下头,说:“别担心,疼了我会说,我可受不得疼。”
莲升遮起引玉疼得雾蒙蒙的眼。
“遮我作甚。”引玉想拉开莲升的手,没拉动。
“你看着像在哭。”莲升说。
引玉轻哧一声,悠声说:“我在床笫间哭,怎不见你心疼?”
莲升神色微滞,淡声说:“那是我亲手所为,不能一概而论。”
无嫌约莫又找了半刻有余,她走后,客栈终于恢复安宁,画里画外俱是静谧无声。
但引玉还是没出去,像无嫌那样精明又险恶的,她哪知道是真走还是假走,于是抱着木人静坐不动。
莲升唇抿得紧,若有所思。
引玉嘲弄:“你猜是无嫌要找我,还是她背后之人想找我?”
她眯起眼猜测:“二十三年前,我被你带到小荒渚,无嫌等人曾来晦雪天四处翻找,多半也是为了找我,是想斩草除根么。”
莲升面色凛凛,坐下朝池中一拨,拨得潋滟圈圈散开。
池里的鱼果然像是饿极了,不管莲升手中有无鱼食,只要水面一动,就会成群结队地游了过去。
这些鱼不会饿,根本是引玉故意画成这样的,难怪连木头都被追着啄。
莲升收手,淡声说:“你天刑尚未受完,却忽然消失,白玉京就算要找你,也不必用这样的法子找,更不会将晦雪天折腾成这样。我原以为你和无嫌有私仇,如今估不准了,她看起来不想你死。”
引玉垂眼,“我和她能有什么私仇,我懒得与旁人计较。”
莲升说:“我出去看看,你再待一阵。”
引玉从善如流,见那身影从画里踏出,才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说:“她还是不愿怀疑灵命,当年不为我开脱,如今想着法子替灵命开脱?”
耳报神哼了一声,僵着的木眼珠终于转上了一圈,阴阳怪气道:“这人么,可不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看你俩就是一个瓶一个盖,般配着。”
“不会说话,大可以装哑巴。”引玉把手指卡进木人嘴里。
“真是……”耳报神鼓起气道:“岂有此理!”
片刻,画卷外传来莲升的声音。
“可以出来了。”
引玉也拨开迷雾从画里踏出,落地时又一个趔趄,幸而有莲升在身前挡着。
客栈果真乱如废墟,门窗俱破,桌椅还缺胳膊少腿,这一张张的,要么被撞飞老远,要么被冲上悬梁,在半空摇摇欲坠地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