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带着些许熟悉的影子，面前的少女仍旧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相去甚远。那张脸也不适合笑……其实她已经记不得贺鹤原本的脸了，只是固执地觉得不该是现在这样。天机很久很久之前便不再做那个噩梦，自然是仰赖于愈发模糊的记忆，那张已经回忆不起来的脸也渐渐不再令她想起恐怖的经历。

即便如此，唐突再次出现的贺鹤还是带回了一部分纠缠她数百年的噩梦：她脑子里嗡嗡响，伴着耳中深处不自然的热痛，嗓子也好像被人生生挖出一般疼，烧得快要冒烟了。那人扶着她的肩，冰冷的脸上浮现出可以算得上是大发慈悲的安慰笑容，手里拿着一片小小的黑鳞，不停对她嘱咐着什么，然而她的世界已然陷入一片寂静。

不过数月她就渐渐学会了读人的唇语，回想起那个人临走时捏着自己的鳞片对她说的话：“拿着这片鳞，为你的预言作证，去取天机之位吧。”历代天机无不是由最能卜卦通算、看透迷雾之人担任，先代垂垂老矣，而她又能为真龙卜算命途，天机之位如探囊取物。

然而这样慷慨的馈赠却有些打发的意思，贺鹤是为了疗愈积年伤病的丹方古籍而来，听到预言的瞬间担忧的也不是自身的死活而是别的什么人的命运，她临走之时也像方才那样按住少女的肩，听着对方惊恐哀求却难以成句的声音，递上那片全然无用的黑鳞。

“你未看完的古籍在西北角自上而下第六本。”当初她想治的那个人，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吧？

少女却将询问的眼神投向她：“我记得曾瞥见一本书上记载了改换修行，筋脉重塑之法。”

天机偏头看了一眼窗外青紫的天光，或许不替她找到这人是不会走了，于是抬手指向自己身侧那堆胡乱交错的书纸与玉简。

贺鹤销声匿迹七百年，照理来说无论她当初是为了谁来到天机门寻找不出世的药方，此时那人都要么登仙要么去世了，这改换修行的方法，应当是为另一个人讨的……

“天机大人不老老实实地给天道当狗，怎么有空研究起外丹之术？”贺鹤一一捡起要她辨认，还不忘讽刺，“你将这些书看了几百遍，才记得这样清楚？天机门就没有别的杂事能让你打发时间了吗？”

不知是不是意识清醒以来第一次遇到了过去自己认识的人，贺鹤的话有点多，只是这种好像青春少女在街头挑选饰品一般的语气和态度还是让人不快。天机指头动了动，忍不住问：“你修为已然进无可进，为何需要这种东西？”

“嗯……洪荒时代的古籍只有太虚宗和天机门留存比较多啊。我？自然不是我用，装傻也得有个度，你在玉苍山安插细作不就是为了牢牢掌握我的一举一动，应当知道这法子是为谁准备的。”

“我以为拜入月华君门下不过是你的权宜之计。”天机佯装惊讶，“况且你本也不是我们的目标。”

贺鹤在不见生门的那一卦后隐世数百年，天机也只当她已经死了，直到两年前付知第一次对她报告“凶星”的消息，听到这个名字时，才恍然发觉当初生路阻断的卦象竟然有误。

诚如贺鹤所言，天道不该出错，既然只见死门，那贺鹤当时便该命丧黄泉，天道放她一马，而今却又要她做那搅乱人间的魔头。究竟是天命之子为了平定动乱而生，还是魔头为了让天命有妖可降而活？

天机有些好奇，若是贺鹤什么都不做，命格会不会再次改变？

大抵是不会的。天机门门规告诫弟子不可泄露卦象，但若是有大事却需向天机报备，许多年来，她也见过不少妄图改命之人。在得知命运的那一刻，无论什么样的举动，最终都只会徒劳地将自己引向注定的结局……

只不过，自那日伴星失位起，天命相关的诸人之命格便变得难以预测起来，究竟指向何方也无人能够算清。

天机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微微颤抖：“若尽我全力，对你有几成胜率？”

贺鹤手指动作轻缓，捻过书页，一目十行掠过自己寻找的部分，眼角瞥了一眼浮空的文字，想都没想便道：“三成。”

眼下她并未恢复完全，要说灵力量只恢复到大乘期大圆满的水平，但对灵力的掌控力和经验却没有倒退。而天机虽有化神初期的修为，所习功法、精通之术却并不适合与人争锋，倒也算不上什么特别难以对付的敌人。

“若以整个天机门为敌，则如何？”

贺鹤动作微微停滞，她偏头认真地打量了女子的神色，试图从中辨别这话究竟是玩笑还是有意试探：“若天机门上下千人众，皆毫不吝惜己身，确实不容我小觑……约莫有个五成胜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