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打扰了顾丰登,这么大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缩成一小只,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孙章在外行事霸道的很,在家却是娘的乖儿子,若不是看他孝顺,顾丰登也不会这般用心。
没了打扰,顾丰登低头仔细观察着残缺的部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九世同居也是其中破损的最厉害的一副屏心,主要的位置都消失了,只留下一点边边角角。
顾丰登心底叹气,这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没办法一模一样的还原。
一开始,顾丰登还以为九世同居是常规的鹌鹑和菊花,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孙老夫人的千寿屏上,九世同居不是花鸟图,而是人物图。
他心思一转,想到方才孙老夫人的一番话。
也许他可以另辟蹊径。
顾丰登摸索着残缺的部分,目光落到最上方的发丝,旁边一圈残损的衣带上。
“孙老板,不知孙老夫人今年贵庚?出嫁时候,家中父母长辈的年纪?”
孙章一听,忙一一回答:“母亲今年五十五岁,十八岁嫁到孙家,但外祖父母的年纪,我实在是不记得了。”
“不过她是家中幼女,最小的一个。”
“还有别的信息吗,越详细越好。”
“那我再想想,母亲身边有个陪嫁丫鬟,她肯定知道一些,我去喊她过来。”
顾丰登点了点头,年龄可以算着往前推了推,相差一些倒也无妨。
等那陪嫁丫鬟过来,零零碎碎的说了不少,但记忆难免失真,能用上的少之又少。
脑中回忆着当时青州府一带的穿戴风格,顾丰登若有所思。
寻出一块最合适的木料,顾丰登凝神落刀。
在孙章眼中,顾大师的毫不费力,便在木料上落下勾勒出大致的图案来,因孙老夫人的要求,这幅九世同居与常有的样式不同。
菊花丛中的不是鹌鹑,而是人物,此时人脸尚且空白,但光是这幅图的复杂程度,就远超过传统的鹌鹑和菊花。
菊花丛中,或长者,或者儿童,被簇拥在最中间的是孙老夫人记忆中的祖母。
在外人看来,顾丰登这般勾勒显得十分轻松。
殊不知他每一刀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靠着飘摇的衣带,推测出这个方位站立的应该是一位妙龄女子,顺势而为。
另一侧有一根细碎的丝线,普通人一看,肯定以为是发丝,顾丰登却辨认出那应该是长须,顺着长须而上,修复出男子的样貌来。
菊花丛中光着脚丫的,肯定是家中童子。
从一个细节,推测出整个人物,其中的难度不言而喻。
而顾丰登的每一刀,蕴藏着奇妙的力量,将分散的每一个股份,与整体融合在一起。
残缺的木雕,在他的手下慢慢修复,宛若神迹。
从衣带发丝的之中,推断出人物站立的方向,从半只残留的脚丫子,推测出孩子的状态。
从人的身体动作,判断他的喜怒哀乐,从菊花的雕刻力度,推测出每一朵菊花的绽放程度。
确定好每个人物的姿态,后头才是细功夫。
顾丰登先定型,再定态。
他将孙老夫人的话都记下来,既然是祝寿,每个人的脸上都应该笑容满面,神采奕奕。
但这其中又有不同,老太太便要胖一些,面带肉感,才显得和蔼慈祥。
男子便要清瘦一些,温润如玉,却又不缺端方。
女子雕刻成鹅蛋脸,使之温柔贤良,更为柔软。
而孩童则上方下圆,显得憨态可掬。
每一根发丝,每一条衣带,衣服上的褶皱,都要顺势而为,这样才能让这幅九世同居充满生活的细节感。
顾丰登雕刻的第一天,孙章和刘大柱几个还有耐心看。
慢慢的,日复一日的缓慢雕刻,却让他们失去了耐心。
顾丰登却一如既往的沉得下心,他端坐在哪里,落下一点点线条,丝毫不为这缓慢的进度而焦躁不安。
【主播修复的这幅九世同居,花的时间比当初雕刻群仙祝寿山还要多了。】
【干工匠得这么耐得住性子,怪不得现代不行】
【是啊,谁能一干一个月,除了吃喝拉撒之外都在打磨细节】
【不得不说,主播做工的画面很治愈】
【治好了我的失眠症,呼呼呼……】
【难道没有人夸一夸主播的手艺吗,明明还带着自己的风格,却能跟原本的木雕融为一体】
孙章每日过来看一趟,每次看着都心底咋舌。
“瞧瞧顾大师,这才是真正的大师风范。”
顾丰登一拿起木工刀,外面打雷下雨他都听不见,看不到,全部心神都在木雕之上。
孙章夸了,又看向刘大柱两人:“你俩这手艺不行啊,也就只能打打下手,是不是没好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