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92)
她撅嘴抱怨,身子扭来扭去,小女儿态十足。
阮柔不觉好笑,歉意道:“真是对不住,家里这几日事忙,我倒是约你来府里坐坐,你却又不肯呢。”
“不去不去。”裴琬莠连连摇手,像是知道些什么内情似的,“没得让我老娘天天耳边念叨。”
她话说得粗鄙,阮柔却听懂了,裴夫人待她,连在外人面前也不留情面,更别提私下里了。
却似乎,裴相有意将她说与沈之砚这事,似乎裴琬莠是知道的,为着避嫌,才不肯登沈家的门。
或许,这件事还没完。
阮柔不知为何,心下微微发沉,明明如此才是依着前世的轨迹,可她却莫名有种,不愿裴琬莠再掺合进她和沈之砚之间的感觉。
真是奇怪。
这时,裴琬莠见着后面的人,眼睛蓦地瞪圆,丢下阮柔,大笑着迎上去,一脸阔别重逢的喜悦。
“小献子,你这么快就进京了!”
“可说呢。”秦献熟练地躬身一礼,“原本还要再过俩月的,这也是没法子。”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儿一早。”
“嘿,好你个小献子。”裴琬莠在他肩上捶一下,“那你现在才来找我。”
秦献应景地哎哟一声,揉着肩膀苦笑,“我的小姑奶奶哟,您又不是不知道,奴才一身的麻烦,哪儿那么快料理得干净。这不是……”
他偷眼瞥了下阮柔这边,刚才见她二人熟络,便也没什么顾忌,接着道:“长公主殿下召我,这才紧赶着过来,嘿嘿,奴才可是先来见得你。”
“这还差不多。”裴琬莠笑着,回身给他指了不远处一座华光异彩的二层小阁楼,“殿下在那上面呢,你去吧,咱们回头再聊。”
“成,那奴才先走。”秦献又向她躬身,随后眯了眯眼,笑嘻嘻抬起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元哥哥……跟我一道回来的哟。”
裴琬莠愣怔呆立原地,继而两手合在胸前,大喜过望,“真的,他这么快就来了……太好了。”
她转身跳回阮柔身前,脸上流露娇羞的喜悦,桃腮赧赧,一把拉起她向屋中跑去。
阮柔被她牵得踉跄,“何事这么高兴?”
裴琬莠欢快旋身,裙摆扬起花朵般的圆弧,眼中笑意明媚,“上次我不是跟你说,我已有意中人……”
她像是宣布一件天大的喜事,大声说:“现在,他要来找我了!”
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女,脚步雀跃踩着鼓点,云袖向偏厅的几个乐师挥舞,“来一曲《塞上风》,我要跳舞给柔姐姐看。”
阮柔见她高兴成这样,心头的那点忧虑不知不觉间一扫而空,更为先前那一丝忌惮感到难为情,拍手而笑:
“好,让我来欣赏秀秀的精彩舞蹈。”
*
秦献在门前伫立良久,终于听见里面说:“让他进来吧。”
他低着头快步而入,跪在地上伏身叩首:“奴才秦献,参见长公主殿下。”
“抬起头来。”
上方传来女子森冷、似挟杂碎冰的声音,秦献直起腰,迎面,一只尚装了半杯茶水的玉瓷盏兜头砸来。
秦献不闪不避,茶盏正正打中额角,伤口渗出血来,热汤及碎茶叶子泼在乌纱上,无力淌落,粘了半边脸。
“秦献,你还有胆来见本宫!”
端宁长公主厉声喝道,举步上前,重重一巴掌掴在他脸上。
秦献被打得偏过头去,纤纤玉指上戴着一枚金环,擦着他的眼角,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头转回来,鲜血糊在睫上,秦献慢慢抬眼,透过血雾看向面前的女子。
如云乌发间镶嵌璀璨金凤,此刻,鬓边流苏激烈地动荡不己,丰满姝唇狰狞扭曲,眼中射出滔天恨意。
如同苦苦支撑多年的堤坝终于崩塌,端宁的表情一瞬间歇斯底里,一掌接一掌打在他脸上。
“你怎么敢……怎么敢!她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来下的,你竟敢偷走她,十五年啊……整整十五年,我们母女天隔一方,不得相见……”
端宁泣不成声。
秦献直挺挺跪得一动不动,迎着一个母亲愤怒的掌掴。
女官膝行上前,用力抱住长公主的胳膊,“殿下别打了,仔细手疼……”
端宁踉跄着后退,跌坐回金鸾宝座上,一手指着他,“给本宫打,狠狠打,今天不打死这狗奴才,本宫难以泄愤!”
女官应了声是,回身走到秦献面前,高高扬起手。
“殿下……”秦献抬手抹了把唇角的血,偏过头,轻轻吐出一口血沫子,转回来,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神情,语气平和:
“殿下恼怒,便是杀了奴才也不打紧,只是……明儿一早奴才还得面圣,若叫皇上瞧出殿下心中怨恼,怕是不好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