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75)
阮柔避无可避,从一脸狐疑的姚氏背后走出来,硬着头皮上前,“裴夫人安好。”
“你叫我什么?”裴夫人眼神冰冷,却笑得很欢畅,“三丫头啊,你小时还唤我一声姨姥姥,如今怎得这般见外?”
阮柔赌咒发誓,就算她年幼无知那会儿,也绝不会叫出这么恶心的称呼。
名份上,明氏是阮柔的嫡母,而裴夫人是明夫人的义妹,也就是明氏的姨母,因此,阮柔的确该叫裴夫人一声姨姥姥。
阮柔闭口不答,挺直腰杆直视裴夫人。
传闻她与义姐岁数相差颇远,跟明家大小姐倒是年龄相仿,今年还不到四十。
想是早年生活艰苦,两手粗糙,面上多有斑纹,兼之装扮老相,与人至中年、依旧玉树临风的裴相站在一处,不似夫妻,倒像母子。
见她抵死不从,裴夫人毫不掩饰猫儿戏鼠的恶意,“到底是小妾生的,教养得没规没矩。”
阮柔喉头哽住,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她在家敢于顶撞婆母,是因为沈老夫人是个要脸面的,恶言相向,只为逼她就范。
但裴夫人不一样,她惯于破罐子破摔,分明只是拉她当垫背,就这么跟着破瓦片一块儿跌得粉碎,太不值当。
“你就该多学学你大哥。”裴夫人说起阮承宇,眼中满是炫耀,“阮家将来就指望承宇一个人了,你们姐妹两个,可要掂量清楚,莫要跟你爹一样犯糊涂。”
阮柔面无表情听着,口不对心地附和,“夫人说得是。”
这就是她们娘儿仨不爱出门应酬的原因,其他人私底下议论阮家是非,不过是过个嘴瘾,到底各家有各家的日子,谁没事天天盯着别人。
明氏是明家最后的留存,也是裴夫人报恩旧主、坚定守护的对象,碍于只是干亲,手伸不进阮家内宅,在外却从来不留情面,非要把方苓母女三人摁进泥里才肯罢休。
言语羞辱还不够,裴夫人仗着长辈身份,吩咐一众身强体壮的婆子,“今日我便来教教你晚辈该有的规矩,让她跪下。”
一声令下,众婆子齐齐拥上来,阮柔身体止不住轻颤,脚下却死死站定,誓要负隅顽抗。
周围的人皆面面相觑,却无一人胆敢上前,包括姚氏,惊得掩住了口。
“住手。”
清朗的声音不大不小,沈之砚不知何时来的,隔开众婆子,站在了阮柔身后。
隔着单薄的夏衫,阮柔后背触到他温热的胸膛,战栗如同春阳化雪,顷刻间变作一股暖流,如解冻后、滋润大地的清泉,汩汩流淌进四肢百骸。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第几次了,阮柔一时数不清,每每危机时刻、无助关头上,都是沈之砚为她挺身而出。
她像是被一双无形大手撕扯成两半,一面是猜忌,另一面是依赖,叫人无所适从。
“师母,阮氏嫁作沈家妇,若论辈分,还该从学生身上算起。”
沈之砚语气平和,牵过阮柔的手,与她并肩而立,“若她有礼数不周之处,也是我这做夫君的未能善加教导,惹得师母不快,还请见谅。”
他带着阮柔齐齐躬身,行了个无可挑剔的晚辈礼。
裴夫人一滞,望向沈之砚的眼神带了些许厌憎。
她从前颇看好沈之砚,早在女儿及笄,裴安有意招他为婿时,裴夫人看他,便如当年在明府初见裴安,此子日后必可出人头地,她的眼光从不会错。
谁知沈之砚竟不识好歹一口回绝,之后却又迎娶了她最讨厌的阮家女,令她好生气闷。
就在这时,身后草丛里传来唏唏嗦嗦的响动,紧接着,游鸿乐一头钻了出来,裴琬莠手拿长竿追赶,两人一前一后撞进场中。
乍见裴夫人,裴琬莠暗叫一声不好,调头想溜,便听后面一声冷哼,“站住!”
裴琬莠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两脚生生钉在地上,半晌一寸一寸回头,乖巧地道了声:“母亲。”
裴夫人霍地起身,走到游鸿乐身边,伸手搀住他,对女儿瞪眼,“胡闹!你手里拿得什么?”
裴琬莠赶紧把竿子扔了,两手背在后面,“没拿什么。”
“世子爷身份尊贵,又不是鸡啊鸭的,哪儿有你这么拎着竿子赶撵的?”
对待便宜女儿,裴夫人装不出慈祥,喝道:“还不跟我回去。”
在众人看来,裴夫人帮理不帮亲,可谓公道正义。
实际情况是,游鸿乐的母亲仪兰公主,正是裴夫人身后最大的靠山。
眼下裴夫人骂人也骂得够了,命人抬了张软轿来,总算解救游鸿乐于水火。
一场闹剧进行到这儿,今日这赏花宴,算是彻底被裴夫人搅了局。
灵犀阁上,长公主热闹看得差不多,啜了口酒,长长叹息:“人生若是太如意,那多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