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130)
秦嬷嬷看懂了, 从善如流拿开她的酒杯,连连摆手, 又殷勤给她布菜。
沈之砚见她不肯喝, 唇边勾起一抹嘲讽, “阿柔在海棠树下埋的酒,烈度比起这个毫不逊色。”
“你偷喝我的酒!”酒香带来勇气,阮柔直言不讳, 继而故作大度,“夫君爱喝,明日回去我就全起出来,都送给你罢。”
沈之砚已四五杯下肚,微翘的眼尾腥红, 掀睫向她瞥来时,竟有几分魅惑勾人的意味, 语声喃喃, “明日……”
他又斟满一杯,低头轻声笑起来,“你惦记着回家做什么?这里不好么, 不如陪我多住几日。”
看吧,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阮柔暗自咬牙, 果然说明日回是骗她的。
她摸不准沈之砚的酒量, 不谋而合地, 也起了灌他的心思, 从秦嬷嬷手边拿过酒壶,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摸了个空杯在手,像模像样斟满。
“难得今夜夫君这么高兴,我怎能不助兴?陪你喝上两杯也无妨。”
“哈哈……好!”
沈之砚仰颈又干一杯。
阮柔则意意思思抿一口,“妾身酒量浅,少喝点陪你。”
也不知沈之砚是醉得糊涂了还是怎地,难得没跟她计较,他一杯,阮柔一小口,有时酒水根本未抿进去。
三循过后,沈之砚逐渐显出醉态,风花雪月,浅吟曼唱,衣袖翩舞,一时半伏在案,醉眼惺忪撑着头,通红的眼眶里似盛了碎星,低眸把玩酒盏。
秦嬷嬷悄悄起身,朝阮柔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俩慢慢喝,她则满眼含笑,顺墙一溜烟出了屋子,留下小夫妻对饮。
沈之砚并未留意,拿了几只海碗,每个里面倒上酒,多少不一,手持箸筷敲击,磬音朗朗不绝。
纵酒高歌,放浪形骇,今夜的沈之砚确实跟平日大相迳庭,一旁的云珠呆若木鸡,偷偷扯阮柔的袖子。
“老爷这是被妖怪换瓤了吗?”
“我看你是志怪话本看多了。”阮柔笑骂一声,撵了人出去,情知在云珠心目中,老爷的光辉形象已然扫地。
果然,一个人越是正人君子装得久,内心的压抑便像地底岩浆,积攒了太多爆发的力量,只要有个小小的隙口,便会一股脑喷薄而出。
沈之砚两只手举着箸筷,微微侧颈向她望来,薄唇像涂了胭脂,水光潋滟,唇红齿白,凤眼微微下垂,闪动清媚动人的光采。
这模样真是要命,活像个蛊惑人心的妖精,阮柔瞄他一眼,连忙收回视线,过一会儿,又偷眼去瞥。
沈之砚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无声的,有种勾魂诱惑的意味,随着醺热酒气,悄然弥漫开来。
“夫君敲得这个,好像有点五音不全。”
阮柔讪讪而笑,手撑桌子远离他。
面前的酒还剩小半盏,她拢共才抿了不到一杯,并不会醉,可这阵头有些晕,怕不是被他给迷的。
“阿柔要助兴,却不肯喝酒。”沈之砚伏过来些,在她杯沿敲了两下。
半盏残酒晃荡,他咬牙切齿,“你这个……小、骗、子!”
阮柔无缘无故受责,一时无言以对,低眼仔细看他到底醉没醉。
沈之砚蓦地掀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漾漾的,一时倒真瞧不大出来。
他命令道:“弹琴给我听。”
阮柔沉默对恃半晌,认命地点点头。
外间布置得像个书房,架子上放着书,棋台挨着香几,一架古琴横陈窗下。
阮柔离席走过去,沈之砚则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踉跄,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案边棋钵,玉石棋子撒了一地,蹦跳着四散开来。
阮柔闻声回头,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蹲身去拾。
嫁给他三年养成的习惯,房间里一点乱相都不能有,赶紧收拾棋子归回原处。
“别捡了。”头顶上,沈之砚散漫地说了声,把她拉起来,推着人往前走,“弹琴,阿柔答应了我的,我要做你的知音。”
“诶,棋还没收……”
“收它作甚。”沈之砚低头挨在她后颈,懒声道:“随它去吧。”
喝醉了这么好说话?
阮柔这会儿有点相信他是真醉了。
从前他有次赴宴归来,醉得不省人事,是白松把他背回棠梨院的。
一进院门,沈之砚连扶都不要人扶,脚步稳定,只是比平日慢几拍,进了屋,端坐在罗汉床上,压着眼皮一动不动,那模样颇有几分唬人,不晓得醉着还是醒了。
阮柔当时正拧了巾子过来,就见他猛地抬头,指着她身后的墙,“歪了。”
墙上挂了幅字画,许是小丫鬟扫尘时不留神,碰到挂轴上的绳子,歪了约摸两寸的样子。
这也被他看出来了。
这人醉着也比正常人清醒几分,一丝不苛得叫人不敢轻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