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10)
虽是圣上赐婚,但阮家不涉朝堂,两人婚前并无交集,婚后亦无交恶,礼敬彼此,与寻常的官宦夫妻无甚区别。
除了她尚无子息这点,在沈府众人眼中多为诟病。
翟天修去世三年,若然前世的今天,没有收到他还活着的消息,想来以她与沈之砚间的情份,大抵接下来便会做一番努力,尝试着让自己适应母亲的角色,为他生儿育女。
或许,待到暮年回首,少年时与翟天修的这段情谊,她亦不过一笑置之。
而她与沈之砚,也同世间大多数人一样,少年夫妻,老来为伴。
不过,这里另有一个前提。
沈之砚是首辅裴安最信赖的学生,当年娶她之前,裴相便有意将裴三姑娘许配给他,这是阮柔嫁进沈家后,时不常便听堂嫂姚氏提及的过往。
沈之砚当时拒绝了,阮柔还曾问过他,他只淡淡而笑,说那时身在国子监,一切以学业为重,无心娶妻。
后来裴三姑娘嫁入庆国公府,姻缘美满。
然而在前世,端午过后,京城传出裴府寻回失落在外的四姑娘,相爷有意联姻的消息,又在沈家不迳而走。
阮柔当时略有察觉,沈之砚正在擢升刑部尚书的节骨眼上,那个位置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裴相的助力不可或缺。
她倒是为着他的前程着想,主动退让,在沈之砚看来,却成了妻子不贞、心系旧爱的罪证,非要让她死了才甘心。
阮柔把头靠在车壁上,轻轻吁了口气,将前面这番推想全盘否定。
何必自欺欺人?毕竟翟天修并没有死,而她前世对沈之砚隐瞒了这一事实。
端午那天沈之砚就已知晓,她念着别的男人,心大如云珠,都瞧出他不高兴。
他妒恨她,却为何连她的家人也不放过?到底阮家是否他下的手,以她对沈之砚的了解……
阮柔不由哂笑,其实沈之砚这个人,她从来都不了解。
这时车外传来马蹄声,颇为急促,云珠惊醒坐直身子,扭头去看,“嗯?老爷赶上来了?”
瞧,睡着了都能被吓醒,看来沈大人在云珠心目中,可怕程度不是一点半点。
阮柔有点想笑,紧接着两三道黑影分从左右飞快掠过,车身猛地一震。
前头的车夫老于蓦地凄厉惨叫,车门处挡帘晃动,“扑通”一声,跌进来一物。
阮柔定睛看去,骇然发现竟是一截手臂,马鞭的绳圈兀自套在腕上,是老于。
那只手鲜血淋淋,五指成爪艰难抠住车缝,臂上青筋暴起,随着外面的人拖拽,一寸寸向后挪动,拖出长长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沉闷的重物落地声,接着车厢猛地向上一跳,感觉到车轮碾着老于的尸体过去。
耳边传来云珠刺耳的惊叫,阮柔到底数个时辰前刚死过一回,此时心下倒还镇定,紧紧拉住云珠,将她往自己身后藏。
前方车帘掀起,一个相貌狰狞的黄牙汉子朝里望了眼,咧嘴一笑,又退回去驾车,狂笑着大吼一句:
“大买卖来喽。”
“姑娘,怎么回事?”云珠慌得错了称呼,指甲抠得阮柔小臂生疼,“是、是……遇到山匪了么?”
阮柔摇头,她也不知外面是何情况,见云珠伸手去掀车帘,忙一把拉住,示意不要。
“别动。”她声线压得极低。
马车两侧也有人,听刚才的口吻像是劫财,抑或是将她俩绑去索要赎金。
不论如何,眼下她们首要是降低存在感,在那些人眼里,她和云珠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要没到生死关头,暂时不要去激怒对方。
如此才能等来活命的机会。
云珠身子直抖,挟着哭腔捂住嘴,“老于他……”
这时,前方一声马嘶长鸣,车身剧烈震动起来,蹄踏声乱做一锅粥,伴随着马匹扬蹄长立,下一瞬车速猛然加快。
马惊了!
车厢在颠簸中上下乱跳,内里的两个人被晃得在坐榻间跌来倒去,即便如此,阮柔仍牢牢将云珠护在后面。
发髻已被震得散乱,几缕发丝狼狈地散在脸上,阮柔双手紧攥椅沿,竭力保持平衡,明亮的杏眼睁得溜圆,死死盯着车帘。
*
“杀车夫,惊马。”
沈之砚策马立在坡顶,面无表情垂目,望着下方滚滚烟尘的山道,“果然是大理寺要找的那帮劫匪。”
光通寺座落在青台山次峰之上,蜿蜒山道可通山脚。
此刻在他脚下,是一条坡度颇陡的小路,与盘旋的山道呈垂直状,可直达山下谷地,平日寺里僧人下山多由此捷径滑下,凌乱蕨草被压出一条一人多宽的痕印。
白松一颗心已提到嗓子眼,大理寺要抓的人,让他们抓去呗,他们刑部帮一把是人情,不帮是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