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劫(63)
洛须靡双手紧张地抓着王座扶手,问道:
“走了?他就这么走了?”
“走了。佛子只有一言带给王上。”
“他说什么?”
“多行不义,必有其果。今日为了乌兹百姓,不欲相争;他日再行恶举,必千里征伐。”
“岂、岂有此理!”洛须靡先是一愣,而后暴跳如雷。
几个守在他身边的大梁使臣无奈望着这位色厉内荏的王上,劝言道:
“佛子不涉俗事,应是无意于乌兹王位。王上今后虽可高枕无忧,但其势甚大,不可与佛子再起争端。”
洛须靡身间放松下来,大喇喇地坐在王座上,心下却犯了嘀咕:
佛子不远千里回到乌兹,声讨他得位不正,因此还在王庭被他囚禁多日,几番受他洛须靡明里暗里的折辱。
如今,他不是为了王位,又是为了什么呢?
洛须靡捋着颔下稀疏的胡子,眯了眯眼。
他的心腹大患就是三王子洛枭和佛子。洛枭如今叛逃在外,本就如头悬利剑,始终让人彻夜难安。现在佛子出了王庭不再受他控制,若是这两人联合起来……
洛须靡骤时惊出一身虚汗。
就在此时,有一大梁使臣奔入殿中,与他耳语几句,他登时一惊,而后稍加思索,喜笑颜开,促狭的目中掠过一丝阴狠:
“如此甚好,甚好!去,赶紧把他们给我抓回来。”
***
城外。
浩浩荡荡的马队正驶离乌兹王庭。曜目的日光照于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旌旗,如层层金鳞漫开。
听闻佛子今日离城,沿途长街站满了男女老少,心怀敬神之心,纷纷昂首延颈,一睹佛子风采。
洛襄策马缓行,每近一步,前方便一片信徒无比虔诚地朝他叩拜行礼。乌泱泱的人群一眼望不见头,跪倒一片如连绵的群岚起起伏伏,从城门口一直延伸至几里之外的远方。
信众直到佛子的车马消失在极远处,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出了城,一路上神色肃然的洛襄微微偏过头,淡淡望了一眼身后侧行的缘起。
小沙弥心领神会地一蹬马腹,追上前去,听他问道:
“她,如何?”
缘起自是知晓这个“她”指的是何人。他双手抱胸,把头一昂,道:
“师兄何不自己去看看?非要来问我?”
洛襄望向万里无云的天际,澄澈的目色掩下几分晦黯,回道:
“众人瞩目,我多予一分关切,她便多一分危险。我亏欠她甚多,已不得偿还。”
他想要借渎佛受审之名,将她先行送出王庭,带到她三哥身边。除此之外,他再无其他正当的理由,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走。
待她随他安全出了城,他必会澄清当日之事,平息众怒,还她清白。
两难之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不过,又欠了她一个解释,又多一分亏欠。
洛襄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绳结粗糙的纹路深深印入他的掌纹。
闻言,缘起故作老成地摇摇头,笑道:
“她为师兄挡下一劫,我可是按照你的吩咐,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只是听人说,昨日夜里送去的饭菜未动,一直不肯见人。师兄费劲心机要救她出城,人家未必领你的情呢……”
“只是昨日?”洛襄持缰的手一顿,问道,“可是禁军来过之后?”
“没错。那禁军头领说是奉乌兹王和承义公主的命来带走王女,可后来见打不过我们就撤了。”缘起沾沾自喜。
“今日出发前,王庭中可有禁军再来阻拦?”洛襄眉间一蹙,追问道。
“说来奇怪,竟再无一人前来救她。一国王女,竟然如此轻易地被我们带走……”缘起稍加思索,回道,“我看,乌兹王被我们僧众围诘多日,自身难保,无暇顾及。他自己避入王殿,任由我们迁怒王女,将她带走受审,是想用她作为替罪羔羊吧……”
缘起还没得意几分,却见洛襄面色一沉,倏忽间飞身下了马,向后面那雕金双辕辎车一步一步走去。
缘起一愣,叫停了车队,屏开了不解的僧众,慌忙跟上了他。
塞外烈风骤起,马车檐顶,銮铃作响。
金银丝织的帷幔随风拂起又垂落,隐隐露出内里女子静坐的身影。
洛襄立在马车一步外,袖中十指紧紧蜷起。几息后,他抬手撩开了帷幔。
车内的女子瑟瑟发抖,此时被灌了风,呛了一声。
兜帽随之抖落,露出其下一张陌生的面容。煞白的脸,惊恐的眼,尽数映在洛襄暗沉的目中。
不是她。
她仍在乌兹王庭。
“这,这……怎么是你?”缘起指着陌生的女子,心下大叫不好。
洛襄细思片刻,疾步回首,纵身一跃上马,调转马头,神色极冷,朝身后的武僧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