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劫(17)
朝露抿了抿唇,捂着伤口,声音放低,死皮赖脸又带着几分娇气道:
“襄哥哥,出家人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腿受伤了,疼得走不动了,不如我在你这殿内稍作休息,顺便帮你译经,等不疼了再走,成吗?”
少女仰起头望着他,颊边泛着薄红,晶亮的眸中溢着莹莹春光,说话间浓长的睫毛扑闪,乖巧中又似透着不易察觉的狡黠。
像是哪里闯入的小兽,小心翼翼地藏起了锋利的爪,跟昨夜判若两人。
“胡闹。”洛襄皱了皱眉,看了一眼缘起。
小沙弥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还未收起的伤药递到她面前,一边还嘟囔着:
“上完药赶紧走。你会译什么经?”
朝露把药别去一边,凑近二人悄声道:
“襄哥哥,我不是来译经的。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第8章 算计(新)
朝露昨夜踏入佛殿前便想通了。
他们要利用她这副皮囊,她非但不能让他们如愿,也不能坐以待毙。
她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昨夜洛襄发病,事出突然,她未把心中计划和盘托出。今日外头虽还有监听的守卫,但借此译经之机,她想要和佛子洛襄达成共盟。
她要助他渡劫,亦要他帮她复仇。
朝露从案上取来一张空白的黄麻纸,将狼毫笔蘸了蘸墨,一笔一划开始将计划写下来。
缘起凑近看了一眼,皱眉道:
“你,你这写得是什么?看不懂……”
洛襄轻捻佛珠,道:
“她写的是汉文。”
朝露点头道:
“此处仍有乌兹侍卫监视,他们不闻不识汉文。我们以汉文交流,算是我和襄哥哥二人之间独有的秘密。”
“什,什么秘密?你可别胡说。”缘起总觉得她这话有几分怪异的亲密,心中不是滋味。他刻意地趴在案正中,隔在她与洛襄之间。
一会儿,缘起见她洋洋洒洒,方才还凶巴巴的脸上流露几分仰慕之色,道:
“女,女施主的汉文是哪里学的?”
朝露瞥了一眼一紧张就会口吃的小沙弥,挑眉道:
“想学?我教你罢。”
缘起满不在乎道:
“你母亲是大梁公主,她教的你。我也有师兄可以教我……”
朝露笔尖一顿,眸光垂落,没有作声。
她的汉文,并非母亲所教。少时在乌兹,母亲着人授她琴艺舞技,却从不教她一字汉文。她会说汉话,却不认得几个汉字。
朝露望着笔墨之下工整的字迹,不由想起了一个人。
她这一手漂亮的汉字,是前世那位大梁圣僧亲自传授的。
说来,他从前和之后都从未收徒。
她是他唯一的关门弟子。
***
初入大梁宫廷,朝露想学汉家女子附庸风雅,给情郎写诗作赋,作为闺中密趣,便求着李曜教她汉文。
起初几日新鲜,李曜与她寓教于乐,后来政事繁忙,便不得空再教。年轻的皇帝随手在朝中指了指几个文官,请他们来授课。
岂料那几个大儒杵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无人应声。
她是西域来的异族,不堪教化的蛮女。这些所谓桃李满天下的文官清流,早就视她为妖女祸水,没人瞧得起她,又怎肯教她汉文,沦为朝堂笑柄,晚节不保。
她明白过来,又气又恼,故意在李曜面前委屈垂泪。
李曜心有愧意,无奈哄她道:
“朕定请个最厉害的老师来教你,好不好?”
后来,来宫中教她的,竟是大梁国师。
李曜颇为得意,邀功似地对她道:
“圣僧汉文了得,更精通乌兹等西域诸国语言,他来授课,最为合适不过了,也难得他愿意教你。”
她听后,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当朝国师,圣僧空劫,权势滔天,是李曜的左膀右臂。
李曜是马上夺的天下,即位之初,在朝中根基不稳,曾被众藩王兵谏围困于京畿。是国师携一万禁军救驾,血洗京畿。尸山血海中,他袈裟浸赤,犹如鬼刹,为皇帝杀出一条生路来。
他替李曜敲打朝臣,生杀予夺,制衡各大世家和文臣武将,干尽翻云覆雨的阴诡之事。
每每出场,哪一回不是血雨腥风。传说,他每捻一颗佛珠,刑台上就要掉一颗人头。
朝露起初是有些怕他的。
犹记得他初来那日,才一露面,便吓坏了她宫中好几个小侍女。
她尚在内间精心梳妆。对着皇帝的这位心腹肱骨,她心存几分讨好之意,刻意梳高了发髻,又留了几缕碎发在额间,清丽之中又又一丝媚态。
世人皆爱美,面对倾城之色,再刚硬之人,都会留有几分脸面吧。她心里盘算着,又往唇上抹了些口脂,画龙点睛,姿艳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