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劫(141)
那日戾英送来的仙乐阁请帖,就是她的跳舞图。
这一幅,更加荒唐露骨。
身姿窈窕,神容绝色,周身只着一条纤长的披帛,甚至连雪峦上的红痣都在。
戾英很快收起了画卷,轻轻一掷,放回了箱中。
“佛子身处佛门清净之地,怕是不知道。朝露跳舞的艳画,在西域可是广为流传,黑市上曾拍出千金之价。听闻当年她三哥费尽心力销毁不少,为此还没少派兵,也杀了不少人。这一箱我苦心寻来的,算是我的见面礼。烧掉还是撕毁,任凭佛子处置。”
寻这种秘画,得有足够的财力,兵力和心力,一般的王公贵族,根本一幅都寻不到,遑论收集整整一箱。
戾英面上颇有几分得意之色,瞟一眼洛襄,故意叹口气道:
“我未来的妻子,自然只有我能欣赏,怎能被旁的人看了去。”
“王子慎言,她还未必是你妻子。”洛襄拂了拂袖口,未说如此处置这宝箱,也没有让人收下,也没有送走。
他面色平静得像是冷漠,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戾英身上。不言不语间,浑身散发的威压像是暗潮,自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人吞没。
戾英被他注视得有几分不自在,轻咳一声,掩下心绪,想要继续争辩几句,却又听洛襄开口道:
“婚姻大事,必要问过她自己的意思。”
语罢,洛襄走出佛堂,戾英松一口气,拭去额上密汗,也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来到她的庭院,今日幽静异常,时有鸟鸣声纷来。
院中邹云刚练了一套刀法,看到二人前来,掠过戾英,朝洛襄行一礼道:
“殿下不太舒服,一直还未起。”
洛襄想到昨夜和她并不愉快的交谈,垂眸,缓步踏入厢房内。
房内照料的比丘尼刚刚不在,隔着一卷璎珞珠帘,榻上侧卧的少女只盖一层薄衾,一呼一吸间,身段如山峦起伏。
他的脚步顿下,没有靠近,犹疑了半刻,却听到极轻的呻-吟声。透过珠帘细看,隐隐可见她额汗浸湿鬓发,嘴唇咬得发白,浑身微微发抖。
洛襄面色一沉,撩开珠帘,闭着眼,从薄衾中抽出她的手腕,二指搭在她的脉搏上。
须臾之后,他指尖微微一颤,沉定的目光变得多了几分复杂,紧皱着眉头,疾步往外走去。
洛襄召来一个比丘尼,低语几句让她去请来医女。他行至院中角落里的一棵杏花树下,找到了几片茶渣。
捻起几片,放在掌中细细一看,面色更加难看。
洛襄倏然抬头,薄刃般冷冽的目光在戾英的面上逡巡。
戾英本是百无聊赖,被他盯得莫名其妙,不明他的意思,却也不好开口。
俄而,匆匆赶来的汉医是个胡女,入厢房内一探,熟练施了针,热敷了片刻,撩开珠帘朝外走去。
院中三个男人,一个就倚在门边,一个立在一步开外的阶前,一个靠着不远处的树下,同时朝她投来目光。
“她,何时能好?”洛襄在阶前问道。
医女掀起眼皮,冷漠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一瞬,又转而看向其余两位男子,一个人高马大,一个满身贵气,狠狠各自剜了一眼,才道:
“女郎头一回喝藏红花茶,不宜太浓太多。身子无大碍,只是有些许腹痛,若是不放心,再饮下这一帖药,一会儿就好了。”
“藏红花茶?”邹云从门前站直了身子,面露不解,看一眼各怀心事的洛襄和戾英,问道,“茶也伤身?”
素来泼辣的医女白眼飞天,一时不知医嘱该对这里哪个男人说,还是耐着性子叮嘱道:
“若是不想要,喝一回两回无妨,我们平日也常喝。但喝得不得法就会伤了根本。”
邹云更听不懂了,一转头,却见洛襄面容凝重,十分骇人。
倒是戾英愣了一愣后,见怪不怪,了然一笑道:
“邹兄弟还年轻,自是有所不知,西域民风开放,不忌男女之防。行事之后,女子若是不想怀上子嗣,就会饮下藏红花茶。我阁中的女郎常喝,平日里用量适当,不怎么碍事。”
戾英话音未落,却见一道阴恻恻的目光扫过来。邹云黑白分明的眼眸血丝密布,仿佛能滴出血来。
下一瞬,一计拳便砸在颊边。
戾英捂着脸,溢血的嘴角抽动一下,却是在笑,幽幽道:
“你又怎知是我?就算是我又如何,她可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邹云还欲挥拳相向,手臂被人一把制住。
回头一看,洛襄朝他摇了摇头。
邹云咬了咬腮,收了手,掉头就拽着戾英往外走起。
人全散了。洛襄还立在院中,落花拂满一身。
昨夜她当着他的面,说戾英是“心悦之人”,与他所为是“欢愉之事”,他当时难以忍受直冲头顶的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