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夜空,怅然失落。
直到旁人都纷纷起身:“睡了睡了,明日要启程呢。”
“阿锦,你明日要擎旗,快去睡了。”
黑乎乎的人影,一时散了,各自回屋上炕。憧憬着跟着主人家建功立业,大富大贵。
翌日,八百人的队伍集结。
叶家堡一直都有部曲,但从前人口没有这么多。后来宣化军散了,叶家堡因为协助镇压兵乱,吸收了一部分。从那时候开始,叶碎金的父亲有意识地开始扩张,招收人口,才有了今天的规模,成了邓州最大的一股力量。
但即便如此,叶家堡也很少一次性集结这么多人。
越骑、步兵、排矛手、步射。名义上是家丁,实际上兵种齐全。
叶家子弟、门客和部曲中的将领,都有皮甲罩身。士卒也有配发的青衫黑裤,八百人统一了服色。
阳光下,一眼望过去,刀锋冷光闪烁,马健人壮,黑鸦鸦一片。马儿喷鼻声,踏蹄声和偶尔的刀盾相碰的金属摩擦声,森森然充满了压迫感。
便是叶家人自己,都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叶家堡的强大,嗟叹不已。
骄傲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众人之中,只有叶碎金嘬了嘬嘴唇——
好破烂啊!
真的,眼前叶家堡的武器、甲胄都太破烂太寒碜了,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实在入不了她的眼。
叶碎金忍不住叹了口气。
由奢入俭难,古人诚不我欺。
“娘子。”赵景文一身皮甲在她身边,笑道,“我家儿郎如此威武,你怎地反倒叹起气来。”
他亦是一身皮甲罩在青衫之外,整个人英俊挺拔,生机勃勃,紧紧地跟在叶碎金身边,好像她的影子似的。
以至于叶家堡的人都习惯了,无论什么事,即便叶碎金点兵点将根本没有点他赵景文的名字,他的出现也令人不感到意外,甚至觉得本该如此似的。
叶碎金嘴角扯扯,她的心思自然无法与任何人说,只能道:“还差得远。”
直到段锦跑过来禀报:“主人,各部已集合完毕,请主人发令。”
阳光下少年也是一身皮甲。
笑话,就算甲胄的数量有限,他赵景文都能有甲,叶碎金怎么可能不给段锦置备好甲胄。
少年腰身劲瘦,精实有力,眸子明亮。
叶碎金看到他,才终于高兴起来。
“知道了。”她对叶四叔和杨先生做了出发前最后的交待,“一切都照计划的,我初五必能回来。”
叶四叔今日也被自家的儿郎们震撼了一把,突然觉得叶碎金的狂妄似乎不是没有道理。
他点点头:“有我呢。”
杨先生揖手:“堡主此行必平安顺利,我等在家里等着好消息。”
叶碎金一笑,转头扫视一遍全场,翻身上马,提缰上前。
“方城大家都不陌生,很多人都去过。但你们只记得方城过去的繁华,不知道它现在的模样。此去所见,不必震惊。无序乱世,便是如此。”
“邓州有我叶家堡,不会沦为方城的模样。可有人不乐意。方城匪兵现在与人勾结,想取我叶家堡而代之。”
“儿郎们!”叶碎金大声喝问,“我们叶家堡可是能任人欺凌的?”
八百儿郎齐声回应:“不能——!”
声音粗犷响亮,百道合一,直入云霄。送行诸人都屏住了一瞬的呼吸,耳膜鼓动,心脏都受到了冲击。有妇人吓得捂住了小儿的耳朵,小儿依然被吓得啼哭起来。
叶碎金的马被惊得扬起了前蹄,发出嘶鸣!
叶碎金身不离鞍,勒缰按马,稳如泰山。她在众人面前露了这样一手精湛的控马之术,虽是女子,却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信服之感。
“方城持兵者,无无辜之人!”她道,“此去,手有兵刃、身有甲胄者,不留活口!”
她此言一出,顿时一片抽气之声,紧跟着是嗡嗡的私语之声。
叶三郎忽地大声道:“方城没有人了,只有畜生!都该杀!”
叶三郎素来以沉稳敦厚出名。方城的事大家其实都有所耳闻,只是一直觉得井水不犯河水,偶听说什么,唏嘘一把也就过去了。如今看到叶三郎提起方城甚至有了咬牙切齿的愤怒,过去听说的那些可怖可悲可悯的种种事迹,又浮现在脑海之中。
如果连叶三郎这样的敦淳忠厚之人都觉得方城之人都该杀,那……那起子人大概是真的该杀吧。
叶碎金居高临下,睥睨:“你们当中有一些是宣化旧人,此去或可再见故人。故人早已面目全非,人畜不如。若有人觉得自己下不去手,尽早出列。便做不得兵卒,叶家堡也是安稳谋生之地,只要踏实做人,不怕没有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