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只人的身份地位在那里,许多外部的因素推动着,身不由己。
三郎沉默了。
他如今赋闲在家,也常读史书。
史书常让人心惊。三郎比旁的人更能理解那些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句话背后的血腥。
放下史书,旁的朝代不说,就单说这个大魏,从建国之初就开始了兄弟相残、父子相杀。中间女帝以皇后登基,更是差点杀绝了宗室。
刚刚覆灭的大晋,是连女婿都掺和进来,也杀得不亦乐乎。
他问:“我们家,能平平安安地到最后吗?”
我们家,意指整个叶氏宗族,更进一步,指叶氏本家宗室,四房、五房、七房、八房这四支。
无论叶碎金何时立储,立长还是立贤,都脱不出这四支的范围。
长男天生有不一样的权利,也有不一样的意识。
四叔和三郎都是嫡长男,他们两个对宗族的责任感是叶家旁的人没法比的。
“人的心若安分,就能走到最后。”叶碎金道,“但唯独,人心二字,没法掌控。”
这世上其实根本不存在完美的没有疏漏的制度。或者哪怕真的有,只要执行制度的还是人,它也就不完美了。
没有漏洞也能给你凿出漏洞,没有缝隙也能给你敲出缝隙。
人,是永远的变数。
三郎问:“翻年你就三十了,你打算何时立储?”
叶碎金道:“民间也有‘四十无子方纳妾’的说法,我想十年之后再立。”
这世上也只有三郎叶长钧能这样坦诚地和她谈论储君的事了,也只有他敢。
叶碎金给了他一个明确的范畴:“十年之后我四十,储君的年纪不能超过十岁。”
叶碎金如今的身体是极好的,许多前世的病痛今生都没有。
她相信,自己还能干很多年。
她若能长寿,储君也能长大,平稳过渡。
她若不能长寿,管什么平稳不平稳。
没有孩子的人终究心态不一样,叶碎金更在意的是自己,是自己活着的时候如何坐稳江山。
至于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
但十岁这个限制,直接把三郎的三个儿子都筛选掉了。这对三郎委实不公。
“三兄,你多生孩子吧。”
叶碎金许下承诺。
“十年后,我在你的子嗣中选。”
既都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理论上选谁都是一样的。但人终究是有感情,有亲疏远近。
叶三郎,血缘最近,感情最深。
兄弟中实在没有人能越得过他去。
还有四叔。
前世,四叔死不瞑目,是叶碎金将他的眼合上。
叶碎金决定在叶氏宗族的嫡长房里挑选储君。
三郎轻轻叹了口气。
因每个人都有远近亲疏。他如今有数个孩子,可男人们只要思想不出问题,都爱重嫡长。
阿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三郎想了想,问:“既要十岁以下,是否可以考虑你侄孙们?”
阿龟如今九岁,十年后也该当爹了。
叶碎金爱重权力,她若活得够长,当然侄孙们更好。
她笑了,欣然答应:“可。”
立储这件事,在旁人不知道也不敢问的情况下,叶碎金和三郎达成了共识。
婚礼大典自然取消了。
几日后,宁王叶长铭,也就是四郎,从宋州回来。
“九百多口人。”他道,“杀了两天才杀完。”
刀都卷刃了。
十郎羡慕嫉妒恨:“好事总是先叫你们去,总轮不上我。”
他闲得都快长毛了。
他扯着四郎的袖子:“下次一定喊上我。”
四郎无语:“这种事还想有下次?”
外人觊觎皇权,想挖叶氏的墙角,哪个叶家人不恨死了。
亲王们被派出去诛族,没有一个手软的。真是关上门,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他们可不是那等生在富贵长在锦绣里的软骨头,如今的江山,是亲王们和皇帝一起打下来的。
都是血里趟过来的。
又过了一个年。
大穆既立,年号为天运。
如今是天运二年了。
过完年,天气转暖,西线有定期的战报送回京中。
叶碎金正在读战报。御前侍从进来,脸上带着无奈:“景王在外面蹲着,被御史叶大人踢了两脚,还是不肯走。”
叶碎金失笑:“叫他进来吧。”
十郎便窜进来了。
“姐!啊,陛下!”他抓耳挠腮,“我就想知道西线怎么样了。”
去年将领调动,段锦被调去了南线,裴定西严笑被调去了西线。
叶碎金道:“正好,你来帮我插旗子。”
她带着十郎去了侧殿。大桌案上,有巨大的舆图,小小的棋子勾勒出了大穆国的边境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