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百姓敢抬尸来哭,也是因为他们承认镇上驻扎的是“兵”不是匪。
兵和匪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这一路虽不知道到底是哪一路的军,可那将军生得相貌堂堂,谈吐得体,看着是个正经人。
叶家军是有军法的,出了这样的事,必然得查。
其实十分好查。因夜里除了警戒轮岗的,不该有人不在军舍里。
黑灯瞎火摸黑出门的,非奸即盗。
赵景文当场悬赏,立时便有人站出来指了:“我们舍里的四贵昨天夜里不在,我起来尿尿摸着旁边被窝空了。”
揪出一个就能揪出两个、三个、四个。
作案的一共四个人。
但让赵景文脸色变得铁青的其实并不是案子本身。而是,四个案犯中唤作四贵的那个,是他从叶家堡带出来的兵。
若四人都是后来招收的人,他还不会这么惊怒交加。但竟有叶家堡的兵参与其中,与三个外人合伙作案,说明了什么?
说明在这些人的影响之下,一百叶家军的军纪开始败坏了!
赵景文冷汗涔涔。
第65章 改换
没有人比赵景文更清楚这个事的严重性。
因他现在的状态, 其实类似方城的杜金忠,就是虚。
他真正倚仗的核心力量,其实就是叶家堡的这一百人。
叶家乃将门后裔, 家学渊源。虽没落了, 可叶家训练部曲家丁, 依然是正经的练兵。
否则,邓州也不是只有叶家才有坞堡,不是只有叶家才有家丁, 当年兵乱怎么就叶家一家出头了呢。
赵景文的脑子一直都很清醒,但人为了达到一些目的, 往往必须得牺牲一些别的什么。
叶家堡内没有他的位置, 他必须向外发展。
他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可也知道,叶家堡这一百兵丁,迟早会还给叶家堡。
为此, 他急速地吸收人手。
杂牌将军的溃散兵丁,本地盗匪, 愿意从军的青壮。不管是抓来的、遇到的还是自己来投的,他统统都要。
在这个短期内急速扩张的过程中, 为了追求数量,自然不能苛求质量。
又恐这些人离散,对他们便宽松许多。
一些本就良莠不齐的人扎堆在了一起, 有了仗势, 自然就胆大了起来。
但若叶家军这一百人也跟着败坏了, 那便是他高楼尚未筑起, 先坏了根基。
空中楼阁是根本不能存在的。
赵景文脸色铁青, 意识到了量的变化引起的质的变化, 及其危害性。
这时候该怎么办?
赔钱,略施小惩?还是……
如果碎金在这里,她会怎么办?
不,如果是她的话,根本从一开始就不会这样良莠不齐地招收人手!
她是怎么对待杜金忠的人的?
【不留活口。】
这时候,项达微微贴近他,压低声音:“郎君,要行军法吗?”
赵景文看向他。
再看看叶满仓,叶满仓虽然没说话,可似乎对这个提议也没有异议。
是的,叶家军是有军法的!
现行的新军法,是要求众人都背下来的。那军法一条一条,都是叶碎金亲手所书。赵景文亲眼见着过,他甚至比旁的人都更早见着。
赵景文醍醐灌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守不住叶家军军法的,根本就不会被娘子承认吧。
那有什么意义。
“来人!”他眼神清明起来,“行军法!”
量已够,就算不够,也不能再等了,是时候该整饬质了。
他是要建军开制,他不是要坐地为匪。
叶家堡里,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叶碎金领大军回到叶家堡,却并没有立刻闲下来。
她先视察新兵营的训练、匠人营的进度,又轻装简行,带着叶四叔、三郎、段锦等人邓州快马跑了一圈,视察民生。
各县都给流民修了地窝子。对这东西,一些从北方过来的流民比本地人还更熟,还做了些修改,比叶家堡新兵营的简单设计还更好,更适合一家人避冬。
总之今年,邓州冻死的极少,饿毙的没有。
叶碎金每巡视一处,流民认出了她,都纷纷叩拜感恩。
叶碎金又检查河道清淤的成果,听取了穰县县令孙向学和南阳县令叶敬仪以及权领内乡县的叶八叔的汇报。
秋税后县库的结余、常平仓赈济流民的支出、徭役的轻重等等。
穰县县令孙向学是真的服气了。
他家节度使大人真的不是只会打打杀杀的无脑莽夫。她对民生的了解深度和关切态度甚至有些震惊了他。
作为正儿八经进士出身的前魏官员,他更隐隐地察觉到,叶碎金看待治下的视角,是非常正统的朝廷的视角。
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以她的出身和人生经历,这是什么天赋异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