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无晦沉默着。
他好像在侧耳倾听什么。片刻后,他发出了一声很轻的笑;笑声幽凉,又加重了亭中的冷意。
——[那蠢货星官走了。果然是用意念化身来确认么……多疑而两面三刀者,不愧是大梁走狗。]
云乘月:“嗯?”意念化身?
——[神念化出的分身,实力比本体弱。来的不是蠢货本人,是蠢货的一缕神念。]
云乘月恍然。难怪。之前荧惑星官在的时候,薛无晦都收敛气息、沉默不语,她还奇怪,这次他怎么敢说话了。
可是,为什么她放出书文再收回来,荧惑星官就走了?他来确认什么?
云乘月催促:“咳!”说清楚!
——[……有人来了。]
他声音飘散开去。
哪有吊了人胃口就跑的?云乘月虽不满意,却也听见了脚步声。这脚步声轻而规律,显得有些刻意,像是故意让她听见的。
她回过头。
星祠只有一条路。现在,这条铺着碎石的道路上,走来一名老人。他人很瘦很高,穿一身朴素干净的浅灰色长袍,花白的头发用一根幽蓝的簪子固定住。
看见老人的一瞬,云乘月轻轻眯起眼。刹那间,她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饱饮鲜血、寒光湛湛的刀。
莫名让她想起了身边的碑文。
不过,再定睛一看,老人又只是普通的老人。他容貌平平,甚至有些丑陋,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能让人完全忽略他相貌的缺点。
云乘月直视着他:“阁下是谁?”
老人张张口,嘴唇颤动几下,沧桑的面容竟显出几分期期艾艾。
“你……”他轻咳一声,干巴巴地说,“生机书文虽未成形,却已经相当不错。勤加修炼,来日必有所成。”
云乘月眨眨眼,有些茫然:哪有人突然出来,对着陌生人说这么一番话的。而且……
“生机书文……未成形?”她不解。未成形的是另一枚书文吧?
老人却将她的惊讶理解为她一知半解。他放松了一些,冷硬的面容挤出一丝微笑。
“昨天,荧惑星官说你一眼观想出书文,是不是?真是个误导人的、不负责任的人。”他摇摇头,毫不客气地批评了那高高在上的星官一句。
云乘月不吭声,有点心虚。她自己知道,她不是真的一眼就观想出书文,而是逢场作戏。她才是那个误导荧惑星官的人。
作为一个不擅长说谎的人,她只能回以沉默。
但老人又将她的沉默理解为困惑,笑了笑,声音更放轻了一点:“所谓一眼观想书文,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体会字帖真意、感悟大道涌动,哪里可能一眼做到?连天生的圣人也不可能。”
“……咦?”不可能?
云乘月吃了一惊。这个方案是薛无晦帮她确认过的。她当时也问过,可他叫她放心。结果……居然不可能?那她不是平白惹人怀疑?
老人接着说:“所以,‘一眼观想’这话,其实是指吸收了字帖的根本精神,并在体内蕴养。还需要过一段时间,观想彻底完成,书文才能真正成型。”
“我看你刚才唤出了书文,却又控制不住、让它消散了?无碍,无碍,这是正常的。待你观想完毕,便不会收束不住了。”
云乘月眨着眼。刚才?哦,薛无晦让她唤出书文又收回去,然后说荧惑星官走了……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演戏!既然根本不存在真正的“一眼观想书文”,那荧惑星官虞寄风肯定也知道,所以他今天跟踪她,就是特地来确认她的实力。
他明明心中怀疑,面上却笑眯眯,看着很和气、很好说话呢。
所以薛无晦才要让她表演一遭,做给虞寄风看。他看了,打消了最后的怀疑,才满意离开。
说不定薛无晦早就预料到,虞寄风会跟踪她。
那他也不提前说一声?这些人的心思,真是七拐八绕。
云乘月有点不高兴。她信任他,但他却怀疑她?
“哼……”
她忍不住发出一个鼻音,决定找个机会还以颜色。
薛无晦淡淡开口:[就你这个性子,我若提前和你说,你演得出真心惊讶?勉强惊讶了,能糊弄过那蠢货星官?]
不,这不是借口。
云乘月拒绝接受。
她虽然心里各色想法转来转去,话却说得少,又戴着幂篱。老人便只觉她身姿挺拔、冷淡寡言,疏离遥远极了。他不禁心酸起来,低低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恰好唤醒了云乘月。她取下幂篱,认真对老人行了一礼,说:“原来是这样。多谢您为我解答。”
见了她,老人愣在原地。他目光怔怔,透出一缕恍惚,仿佛不是在看云乘月,而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