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啊……皇兄失去了他的躯体!不然,不然皇兄也不会直接将人类当食物!那都是神鬼那种野蛮的东西才会做的……皇兄是不得已的!
他的皇兄,曾经是多么高洁骄傲的人,他一定也很难过自己会变成这样。
北溟颤抖着想。他一边感到恐惧,一边感到悲哀,最后他哭泣出来:“皇兄,臣弟从未有过忤逆皇兄的想法……臣弟是,是担心皇兄啊!”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早就成了傀儡之躯,也许自己会成为皇兄的第一块“肉”。
太子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不禁流出了更多眼泪。
“……”
不知道皇帝想了什么,但一段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后,他发出了笑声。他用那难听至极的声音嗬嗬大笑,并伸出了一只变形的、腐烂的手,重重压住了太子的头。
太子使劲低下头。那腐烂的味道让他想吐,但他不敢。
“北溟,你真是朕的好弟弟。啊……有时候,朕几乎要忘了,你的本名是什么?”
太子啜泣着回答:“臣弟,臣弟……”叫庄莘。千年前太苍山下,那个抱着世家大族架子不放的家族幼子,懦弱却仰慕兄长的庄莘。
——不,不能说。
忽然,太子顿住了。
话到嘴边,他硬生生改了过来,极其乖巧地说:“臣弟也不记得了。原本的姓名已和过往一起,如浮云散去,多年来臣弟心中只有皇兄赐下的名字。”
名为太子,但北溟实际是皇帝的弟弟。很多大臣都提过,认为应该称北溟为太弟之类,但太子自己义正辞严说,既然皇兄无子,自己当如亲子侍奉兄长。
现在,这个亲儿子一般的太子如此乖顺忠诚,实在不能让人更加满意。
皇帝就“嗬嗬”地笑出来。他什么都没说,但北溟知道他喜欢自己的回答。他悄悄松了口气,竭力咬住后牙,不让牙齿打颤。
“北溟,去。朕要你……做三件事。”
皇帝费力地吩咐。他喉咙里传出模糊的尖叫,似男似女,如同无数被吞噬而又没能完全消化的灵魂。
“第一件,梅江宴要邀请云乘月……还有所有第四境及以上之修士!届时宣布,岁星之战提前举办!一直到七月半为止,最终的胜利者就是执笔人!”
提前举办?那如果云乘月没有取得胜利怎么办,难道要换人……太子轻轻哆嗦一下,没敢问许多,只垂首应是。
“第二件……去找薛暗!”
“第三件……把虞寄风带过来!”
太子略略吃了一惊,又有些迷惑,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谏言:“皇兄可是想在他们二人之中,择一新躯体?可薛暗那肮脏卑污之躯,如何配得上皇兄,再说他那身体……!”
那只枯瘦腐烂的手用力揪紧他的头发,用力之大,几乎像要将他的头皮拔起来。太子倏然噤声。
“北溟……你这个蠢货!你难道没听见,这是两件事?!”
那股腐烂的臭味更加浓郁了。薄纱背后的人影一动不动,身后却有什么东西高高举起,仿佛无数怒而飞的头发,又像许多千姿百态的手臂。
“找薛暗,是要告诉他……朕赐他梅花簪!”
“你也知道薛暗不配?你也知道薛暗不配!那你这蠢货还提什么提?!”
太子终于反应过来,连连谢罪:“臣弟愚蠢,臣弟愚蠢!自然是虞寄风那般力量充盈又清洁的血肉之躯,才配为皇兄献上!”
“臣弟这就去……这就去!”
皇帝缓缓松了手。薄纱背后,无数只手臂到处摸索,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它们抓出一支细长的东西,又抚摸了半天。那动作轻柔、小心,温柔得不可思议。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握着那东西,重新伸出来。那是一支简素的簪子,唯有簪头的桃花雕刻得精细,还坠下三粒红得可爱的珠子。
白色的、半透明的花蕊甚至能轻轻颤动。它们闪了两闪,折射出一点长明灯的光芒。
“拿着!”
黑影吩咐。
太子双手接过。接过时,那只腐烂的手抓住梅花簪,一时没有松手,似有不舍;就在太子感到进退两难时,它总算松开了。
“……去吧!”
黑影似乎疲乏了,在床上躺下,再也不动弹。
太子磕头行礼,起身倒退而出。
临要出去时,他很小声地说:“皇兄务要保重自己。”
黑影哼了一声:“你不盼着朕早死,你好即位?”
“臣弟从无此心!”
黑影默然片刻:“嗯,朕知道你是个好的。”
声音无喜无怒。
太子再行一礼,关上大门。
黑影倒在床榻中央。他没有闭眼,而是用眼睛——如果这些部分还能被称为“眼睛”的话——凝视着上方。那里映着光芒,照出重重雕花:那些吉祥的莲花、凤鸟。他曾经是很喜欢的。可近来却越来越觉得,这些东西都不如一朵最简单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