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看就不是便宜的公共马车,但也不像坐不起的样子。
它越驶越近。车夫开始勒紧缰绳,瘦长的手臂肌肉绷紧;马叫唤了两声。
有人忍不住就问:“那是谁家马车?从没见过,铃声怪好听,马也挺好,那颜色真没见过,肯定不便宜。”
“你不知道?最近挺有名的,是何氏车行的车。他们好像是外地新来做生意的,只做私人马车出租。”
“贵不?”
“没敢问。看着不便宜……不过南边的人挺爱租。”
白玉京太大,东南西北的富贵也差得有些大。西边最穷,北边最贵,东边是沾着贵气的富,南边则是一群小富之民,是最悠游有余裕的群体,他们消费不起最奢侈的商品,却钟爱精致舒适的生活。
何氏车行……好像在哪里听过。云乘月在思考这个问题。在哪里?
“喂——”
戴着斗笠的车夫仰起头,露出一截小麦色的、光洁的下巴。听声音,她原来是个年轻女子。
“云乘月在不在?云乘月!”
云乘月刚一抬头,那车夫的视线几乎立刻就聚焦了过来。隔着段距离,云乘月好像听见她轻轻哼了一声。
马车“哒哒哒”地过来了。
“快上车,我来接你的。”
车夫说话好不客气,一点都不像个伙计。这服务态度可不好,容易劝退客人,可西边的居民们向来不在乎态度,他们只在乎便宜好用,立刻就围上来观察马车,还上手又摸又敲,又有人询问起价格来。
车夫连忙大声让他们不要太挤上前,又回答了价格,末了还嚷嚷道:“何氏车行,天下有名,童叟无欺,城里城外条条道路都能走,价格优惠,东南西北都有店铺,恭迎诸位垂询!”
声音很大,语气却又带着点甩不去的文雅。
而云乘月望着她,却是越来越吃惊。
因为她认识这个车夫。
“云……”那个称呼已经变得很陌生,要磕绊一下才能顺利吐出,“云三?!”
宸州浣花,云家云三。云三……多么遥远的名字了啊。
居然正是眼前这个小麦肤色、精瘦干练的年轻女子。
眼前的车夫个头不高,瘦削有力,好看的五官被肤色模糊了一些,像沙漠里才有的雕像。
和记忆里的云三小姐如此不同。
云乘月记忆里的云三小姐总是钗裙精致、故作娇柔,眼睛却滴溜溜围着她转,闹一些不知道什么的小心思。后来出了封氏命师的事,云家大伯母和离归家,云三也跟着去了西北奉州,说要独立啊什么的……
大伯母?奉州?何氏车行……
对了,难怪这商号听着耳熟,这就是大伯母的娘家生意!不对,已经不能叫“大伯母”了,要叫什么……对了,是巧姨。
越来越多的记忆苏醒。
云三坐在车上,挽着缰绳,又别了别耳发,催道:“人越来越多了,快上来啊!你不是要去朝暮巷?”
是那里没错了。云乘月收起吃惊的表情,上了车。
车厢狭窄,没那些拓宽空间、叫人享受的书文投影。她才一坐稳,就听见外边“驾”了一声。马车调转方向,“哒哒”地走。
怎么会是云三?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明白,干脆撩开车帘探出头:“云三,你怎么在这里?”
云三忙着驾车,没空理她。
云乘月又问:“云三,你怎么在这里?”
云三还是不理她。
云乘月干脆跳出车厢,一下坐在车夫边上。车的重心变化了一些,马匹叫了一声,车夫赶紧安抚。安抚完了,她没好气地乜斜过来:“做什么?”
云乘月反而笑了,再问:“云三,你怎么在这里?”
云三动了动嘴唇,忽然问:“云三云三的……你,还记不记得我叫什么?”
哪里来的这个问题?离开浣花虽然也有两年,但还不至于让她忘记故人名姓。云乘月顺顺利利答道:“云清容。你喜欢我叫你名字?”
云三却一怔,竟露出吃惊的表情,像是很讶异她立刻回答上了。可明明是她自己问的。
“不……我现在不叫这个名字。我在巧姨的车行里做事,叫容清。”她低声说。
巧姨就是曾经的云大伯母。现在云三也这么称呼。不,按她所说,她已经是容清。
云乘月坐在她旁边,试图把腿垂下去,但马车车头窄,坐下她二人已是勉强,实在容不得她悠然伸展肢体。她只能小心地蜷缩着,也不得不挨云三……不,挨容清紧一些。
“容清,容清。”云乘月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试图和眼前的人对上号,“你变了很多。”
对方眼睫闪动,眼神也忽闪,不知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