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语气似笑非笑,在空旷的宫殿里鬼一样地回荡。
“更何况,即便真是大师姐又如何?王夫子何以如此天真,以为大师姐再世,朕就会收手?不,朕不是为了大师姐而做这些,朕是为了胸中抱负,是为了天下苍生。”
“何其荒谬,杀人者却自称是为了他人……老夫真不愿相信,你也是当年的学生之一。”王夫子沉痛道。
学生……什么学生?陛下曾给谁当过学生?辰星很迷惑。她偷偷去看太子,发现他神情自若,似乎完全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一无所知。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知道所有的人之一。
辰星忽然生出了一种惶惶不安。这是一只螳螂发现自己背后还有黄雀时会产生的那种不安。
鬼仙还高声质问:“你究竟是谁?是当年的哪一个?”
陛下却只是笑。他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简直不像他了。
“……朕不会告诉你。已经只差最后一步。行百步者半九十,朕先前有些心急,可从现在开始,朕会更加谨慎。这个道理还是当年你们教会我的,多谢你啊,王师兄!”
鬼仙的神色异常难看。
辰星盯着他。有点奇怪……她想,为什么她总有一种感觉,好像王夫子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惊怒?那种明明白白的愤怒,好像是真的,却又好像是做给谁看的。
但辰星没吭声。她并不觉得自己比陛下更明智。
何况,陛下已经点了她的名。
“辰星。”
“臣在。”
她躬身行礼。
“明年的岁星之宴,那云氏女要守擂,你告诉荧惑一声,让他也参与竞争,去挑战。”
“什么……?”
便是辰星这般冷心冷情的,也当即惊呆了。荧惑可是五曜星官,是很有资历的大修士,是第五境的高手。云乘月才第四境。之前不是说,只让第四境的天才们去挑战她吗?
“愣着干什么。”陛下轻斥一句,声音里却还带着那怪异嘶哑的笑音,“岁星之宴的执笔人,多么重要的位置,谁规定五曜星官不能去了?荧惑闲着也是闲着,让他去松松筋骨,也是好事嘛。”
可是,可是明年的岁星之宴是为了,那执笔人也是会……
辰星一直觉得,她跟荧惑的关系不怎么好,甚至就是不好。可这一刻,她脑海中却闪过了刚才虞寄风的样子:他站在那里,兴致勃勃地说自己改变了、想要活了,眼睛里的神采是白玉京里养不出的飞扬。
她觉得生死无所谓。可荧惑不觉得啊……
“辰星?”
因为她怔怔没有回答,陛下的声音显出了一丝不悦。辰星顿时一个激灵。
“陛下,臣……”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确实做了。
“陛下,不如由臣来。”她说得很清晰,很冷静,“荧惑实力不如臣,决心也不如臣坚定。岁星之宴这么重要的事,不能交给这么不可靠的人。”
余光里,她隐约看见太子皱眉。他还在摇头,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但是,陛下笑了。
“能有这样的觉悟,不愧是朕的……辰星星官。很好,那就由你去。”
“谢过陛下信任。”
辰星俯首再拜。
王夫子缓缓吐出一句:“何必如此。”
“杀鸡也要用牛刀,王夫子岂不是才在罗城给朕上了一课?朕不是那等学不会教训的人。”
陛下有些得意,又咳了几声。
“最后一件事。太子,即日起,你替朕监国,每日亲政。”
太子一愣,继而面上泛出深深的喜悦。他手里的佛珠不再捻动,甚至当他跪下接旨时,那串名贵的、古朴的念珠被慌乱地砸在了地上。
“臣弟……臣弟遵旨!”
王夫子重重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辰星在心里叹了口气,也告辞离去。
——岁星,对不起。
卷四:天上玉京
第165章 上京
◎“你就是……”◎
最近, 云乘月容易梦到往事。
是很久之前她还在书院的事情。不,不是现在的明光书院,而是太苍山脚下的几间屋子。
那时候生活没有现在这么容易, 食物的获取就是个难题。好在还有地可种,也有鸡鸭可养。吃的不算很多, 但总算能天天吃个七八分饱。这在那时已经很奢侈了。
院子里有棵香椿树,长得很好,春天便总有椿芽吃。她喜欢那棵树,也喜欢椿芽, 天气好又有空的时候, 她会站在树下,盘算椿芽什么时候能摘。
没过几年, 小师弟来了,主动接过了摘椿芽的重任。
她梦到的是他第一次摘椿芽的事。
是午后,春天的香椿枝叶摇摆。她站在树下打呵欠, 泛着春困。师弟已经左跳右跳地上了树, 只留下一句:“师姐,你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