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夏季的夜空,岁星明亮异常。它如此耀眼、清晰,以至于那略带金色的光芒都像在微微颤抖,从中又泛出一丝深沉的红。时间越接近子夜,它就越走向穹顶,宛若君临整个星海,或者君临所有命运之上。
庄夜喃喃道:“怎么……抓住?”
星空下,他看见她的微笑缓缓上扬。这神情应该是熟悉的,因为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温和的、平静的、优雅有礼的,大部分时候都带着微微的笑意。可应该熟悉,偏又显出陌生:好像一团缥缈疏离的雾气,忽然在地上生了根。
——她的神情里,多出了某种凝实的、沉甸甸的东西。他绝不会看错。
她的声音也变得更有分量。她说:“真正的道只属于自己。必须用我们自己的经历,用心中最真实的、最深刻的感情,用属于我们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方式……写出来!”
庄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迷离的目光猛地缩紧,死死钉在了那女修的手上。他看见她的手指缓缓移动,恍惚就像看见一支古朴的毫笔运转,将墨色四下铺开。
以手代笔、凭空而写,并不少见。可为什么……他会产生“古朴”这类念头?紧接着,当庄夜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他更惊愕了:等等,难道说云乘月在……她在观想书文?
荒谬!
观想书文,应该是从既有的字帖中去观想,从未听说有人能凭空臆造书文!
只有神话传说中,才会说到古时候有飞仙降临,指月观星,教人领悟大道奥妙……
他正恍惚之间,她却已经完成书写。她翻掌如花,一把将什么东西抓在了手中。
庄夜脱口而出:“那是什么?”
书文?不,不可能。且不说他们两人如今修为被封,连书写能力都失却大半,且不说此地没有任何观想的条件,就退一万步,假设她真的在观想书文,那么观想成功的刹那,四周必定灵气波动、显露异象。
而现在,庄夜敢用飞鱼卫的前途发誓,四周的黑夜依旧安恬悄然,没有任何异样。外头打更的声音还在悠悠回响。
可就在这一刻,女修侧头看他。她依旧含着微微的笑,只是现在,那点微笑更扩大了一些。她的眼神别有深意。
她伸出手,掌心有一样漆黑、略微反光的东西。那是一枚书文,全新的书文。
——怒。
笔法并不成熟,结字也略显别扭。这样的字如果写在纸上,庄夜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做灵文都嫌不够格。
可现在,它就是作为一枚书文,一枚安静却又灵动、毫无存在感却过目难忘的书文。乍看只见稚拙的笔画,定睛看去,却能从那毛刺的笔画边缘里看见无边无尽的、沉沉如海的怒意。
他几乎立刻就领路到了其中含义:真正深沉的愤怒,从来都沉默而沉重。
他领悟得这么快,几乎要误以为是自己突然极有天赋、看一眼就能抓住书文意趣了。然而他一瞬间就想明白,这完全是书写者的功劳。返璞归真,原来是这个意思。
庄夜已经了悟,却还是信得艰难。他愣愣半晌,方才涩声问:“这是……这不能够是,云道友方才领悟出的书文吧?”
可惜对方的回答异常清晰。
“正是。”
云乘月双手合拢了,将书文收进体内。她闭上眼,开始感觉到体内有某种温暖的东西苏醒;眉心识海跳动着,隐约恢复了一些联系。
她想,她开始有些明白,傅眉为什么要将她送到这里来了。
她微微笑着,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
她回头看一看屋子,再望一望远方县衙的方向,轻声说:“我真的很生气。”
很轻的声音,很认真的语气。
“我第一次这么生气。”
第134章 人间(5)
◎机遇◎
“我真的很生气。”
这个夜晚, 还有一个人撑着伞,用同样认真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所不同的是,当他端正神色说出这句话时, 身边随侍的人便轻轻抖了抖。
“荧惑大人……”
虞寄风站在街上,望着面前漆黑的、门板被砸烂的屋子, 脸色沉沉。
“我只是想来尝尝夜宵,为什么这么难?”他认真地问,“只是不小心晚了几天,为什么连店都没有了?”
“大人……”
他真心实意地困惑着, 忽而恍然:“一定有人在故意为难我, 不想让我吃到这样的美味!”
随行的官员快要哭出来了。苍天可鉴哪,罗城这小小地界, 谁敢为难五曜星官?
另一名随侍的官员就淡定多了。这是一名蓝衣中年人,身形消瘦,面黑无须, 平眉细眼、鼻直唇薄, 天生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谨慎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