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下来,又细细看了云乘月写的字帖。
“还真是个初学者,笔法稚嫩得很,临写乍一看有模有样,好像整个把《云舟帖》的意趣原样搬了过来——可那有什么用!”
“书文书文,书的是自己的心,文的是自己的神。没有自己的体悟在里头,写得再像也是白费功夫!”
“哼,宋幼薇当年这一点就比她强得多,亏她还是宋幼薇亲生的!不过,毕竟三岁就没了母亲……”
傅眉忽然沉默下去。
她那清淡却傲慢的眉眼里,浮现出一点哀戚之色。
“三岁啊……”
她喃喃地念道。
忽然,她神色一厉。
“——滚出来!”
她重重扔出了手里的书册!
那从山海阁中借出的、可怜的书册,被电光般地扔出去。脆弱的书页抖动着,残影却仿佛化为了无数枯淡的笔墨线条。
——杀!
只在这随手一扔间,几册书籍便化为了一枚幻影版的书文!这枚书文书写得奇特至极,如果让看重法度的人见了可能会惊呼“这算什么字”。然而就是这一枚处处扭曲的文字,却爆发出清晰凌厉的杀意,乃至让这片永夜都为之颤抖。
——铛!
“杀”字击打在了一样东西上面。那是一只突然出现的金色巨鼎。
当巨鼎消失,出现在那里的就成了一个人。
一名青衣道袍的男修拱了拱手。他年纪本就很轻,加上脸庞圆润柔和、嘴唇丰润略小,就更显出一点孩子般的神气。若云乘月在这里,必定一眼认出:这是律法班的鲁润师兄,也是张夫子的亲传弟子,律法大道的天才。
这位天才对傅眉行礼。
“傅师叔。”他看了一眼地上已成碎片的书册,皱了皱眉,“这是山海阁藏书,损坏实在可惜。”
傅眉冷笑一声:“谁是你师叔?鲁润,若是你家夫子在这儿,姑且有资格训我一句。你一个仗着法宝才能全须全尾站在这儿的小辈,谁给你的胆色冲我开口?”
鲁润神色如常。
他彬彬有礼:“我修为不如傅师叔,只得借助长辈法宝,这件事没什么值得羞耻的。至于教训,无论是谁,随意损坏山海阁藏书就是行为失当,我既然看见了,就要指出。”
傅眉皱眉:“你这小子说话真是越来越像张夫子,让人受不了,鸡皮疙瘩都起了!我真想不明白,你们这些天然亲近法度之道的流派,怎么还在书院里,难不成是当卧底的?”
鲁润一愣,无奈了:“傅师叔,说话要有依据。”
傅眉冷道:“我看你小子贼眉鼠眼就是依据。”
鲁润:……
算了,这些年来,他在后山学到的唯一的道理,就是永远不要和这位动辄发疯的师叔讲道理。
“傅师叔,我只是个传话的。”他退让了一步,不卑不亢道,“夫子遣我来,是要我多告诉师叔一句,关于云师妹的情况。”
傅眉不耐烦:“有话直说。”
“是。云师妹来到书院后,与庄家嫡系的小姐打过交道。那位庄师妹,正是当年的‘庄氏千金’之女。”
“是吗?啧啧,我可不喜欢她。怎么,云乘月吃亏了?”
“并未。云师妹游刃有余,并且逼迫庄小姐如实写下当年旧事,以便她了解自己生母。”
傅眉更不耐烦:“那又如何?是个人都会对自己的身世好奇。况且那孩子三岁没了母亲,日子过得肯定不好,移情亲娘岂非天性?你们到底要说什么?”
鲁润笑笑:“云师妹拿到信后,从未打开。”
“……嗯?她没看?”
傅眉一愣,总算稀奇起来。
她歪头想了一会儿。这种孩子般天真的好奇,出现在她这个中年人身上,竟也毫不违和,只显率真。
半晌,她点点头:“也不算奇怪。只是她的问题比我以为的更严重。难怪好好的第三境修士,能把《云舟帖》写成那个鬼样子。我看见的时候还惊讶,差点以为来的是谁的傀儡假人。”
听到这里,鲁润竖起了耳朵。他再处事周到,对于传说中的《云舟帖》也相当好奇。
“傅师叔,”他忍不住问,“我听说书院曾收藏《云舟帖》摹本多年,那般至宝,为何当年会轻易让学子带走?”
傅眉瞥他一眼:“关你屁事。小孩子家家少打听闲事。”
鲁润:……
好吧……傅师叔的风格就是这么地,嗯,粗放。鲁润勉强找了个理由安慰自己。
傅眉又思考了一阵子。
“应该不是全没救。我可以试试。”她说,“还有别的话吗?”
鲁润颔首。他整理衣袖,正色道:“夫子们问傅师叔,天机将至,您现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