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细看去, 便能发现, 那些金色的花草纹路, 实则为一个个笔画柔和的文字。它们清雅柔美, 矜持不动,只在微风拂过时,折射出一缕灵动清澈的光,
光是这衣裙,就是一件华丽精致、造价不菲的法器。
然而,女子并不在意这衣裙的华美。她的双手正紧紧揪住裙摆,将一个个精美的文字都捏得变了形,精巧的面料也皱成一团。
她本人也只顾抬着头。
一张薄薄的白纱覆盖了她的面容,只余一双水雾深深的眼睛,紧紧盯着天空,盯着那象征天子谕令的金光消散,又盯着那渐渐兴起的水墨笔画——观想之路终于要打开了。
岁星之宴,岁星星祠吗……
良久,她方才低头垂目,伸手去拿旁边放着的青瓷茶碗。
可才一拿起,她的手不知怎么地一颤。
啪——
茶碗落地。
茶水翻出,溅湿了她精致的衣裙。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并未引起四周一丝一毫的惊慌。
几乎是同时,训练有素的婢女就躬身而来,用金银双股丝织的手绢轻轻拭去翻倒的茶水。又有婢女捧来木匣,用专门的工具处理女子衣裙上的污渍。
另有一名随侍的大丫鬟目光扫过这井井有条的场景,方才弯下腰来,轻声询问。
“夫人可是担心小姐?”
“……不。”
女子出神片刻,才轻声说:“有三哥在,小曦最多吃些苦头。”
小曦——庄清曦。
这女子原来正是庄清曦的母亲。她当年招赘生女,一直留在家中,女儿也随庄家的姓,此时正经受着观想之路的考验。与娇俏灿烂的女儿相比,这位夫人身形清瘦,只如江梅点点而绽,素雅而娇弱。
大丫鬟思索片刻,神情中多了几分小心,又道:“那夫人可是为……为那人的女儿而忧心?”
——那人。
这个简单的词语,令夫人忽地侧目,看了她一眼。
这位夫人有一双水雾蒙蒙、大得几乎凄凉的眼,那眼睛令人想起深深的古井,仿佛一眼便能将人拉扯进那份深不可测的幽凉中。
她好似笑了笑。
“她的女儿确实很厉害,是不是?她已经很厉害……她的女儿又比她更厉害。”
夫人仿佛在回答大丫鬟,又仿佛在自言自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我的女儿又如何?”
大丫鬟眨了眨眼,没有作声。
夫人看着大丫鬟,露出一丝认真之色:“奉悦,你说,我和她的女儿,谁更厉害些?”
奉悦神情平静,微一摇头,这才轻声回道:“夫人心中自有判断,奴婢不敢置喙。”
夫人看看她,隐在面纱后的脸切切实实地露出一点笑。说不好这笑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希望是小曦更厉害。但是……”
她淡淡地说着,又看向远方。
在那里的天空中,一道醒目的水墨笔画已经完全氤氲开来。
随着墨色的晕染,一股古朴苍凉的气息也传递出来。那气息如风又如浪,越过冬日略显萧瑟的林木,越过寒冷清透的空气,一直扑倒天地门。
一直扑到广场上的众人脸上。
“那是……”
夫人听见了无数类似的开头。她的余光也看见无数人纷纷站起。那些人不少都是天下有点名姓的人物,世家都爱讲究喜怒不形于色,会这般震惊站起,已是失态。
——那就是……
——岁星星祠?!
——那真是?
——难道岁星星官果真是?
云乘月。云乘月。云乘月。
夫人耳中听着那个被一遍遍提起的名字,仍顾自坐在温凉的椅子上,挺直脊背,一动不动。她听得相当仔细。
她听见众人议论,听见有书院之人高声宣布,此次以云乘月为内院第一,且白玉京已然认同。
她听见人们谈到天才,谈到书院和国子监,谈到明年的岁星之宴和执笔人和擂台赛。而到了最后,他们谈得最多的,还是天才、天才、天才。
只有那一个名字被反反复复提起,其余那些同样参加书院考核的人,虽然也依次被宣布了成绩、名次、安排,在场众人却并未多么注意;哪怕听到有自家子嗣顺利通过考核,他们的高兴也只轻轻一过,仿佛浪蕊浮花。
就连一旁的乐家,也只是为乐水高兴片刻,就一个个板着脸、拧着眉,约莫在悄悄传音,商量以后安排。没人去管那边上失魂落魄的……叫什么,乐嘉?乐熹?据说也是奉州乐家的嫡子,被打落了修为、丢了大脸,这时跟个痴痴呆呆的傻子似地愣在一旁。
无数道传音玉简明明灭灭,无数神识传音在透明清寒的空气中来回。
夫人心想,他们一定是在同本家、同白玉京中联系。天才中的天才出世,果然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