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无晦怔了许久。
[你……]
他低声道:[我却忽然觉得,你还是原先那怕麻烦、想偷懒,有悠哉哉过日子的模样,更……]
更什么?
云乘月等了半天,没有等来下一句,便催道:[更什么?]
薛无晦抬起手,很快地、极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而后,他的身影便消散开去。
[……更可爱,更令朕安心一些。]
云乘月脚步一顿。
她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忽然抬手按了按脸颊。
“是有些热了。”
她冷静地告诉自己,又顺便踢了一脚灿烂的星光。
……
宫殿之中。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打破了平台的沉寂。
这倒不是谁挨了打,而是荧惑星官自个儿大大地一拍手。
“完了!”
他响亮地、煞有介事说:“完了完了——乘月违抗薛将军,违抗国法、庇护死灵,哎呀完了完了完了……!”
他身后的卢桁,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脚。不过虞寄风顺利躲过。
“卢老头儿脾气越来越差了。”虞寄风不以为然地说,又笑嘻嘻看向太子北溟,眼中精光一闪,“所以……北溟,怎么办呢?”
北溟双手合十,掌中佛珠缓缓流动。他垂着眼帘,侧脸清淡平和,恍惚真是慈悲的出家人。
在他面前,单膝跪着薛暗。
这位清冷骄傲的薛将军,静静跪在太子面前,头颅低垂,一言不发。
北溟注视着他,近乎温柔地问:“是啊,薛将军,你说,寡人该怎么办?”
薛暗动了动唇角。
“臣……任凭殿下处置。”
北溟点了点头,很和气地说:“那就回去再说罢。其实薛将军也是被这观想之路的规则限制,并不很能怪罪于你。真正要承担罪责的……”
他看向一旁:“王夫子?”
王道恒始终注视着水镜。在他雪白的胡须背后,是一个欣赏的微笑。
“老夫说了,那不是死灵。”
他慢悠悠地说:“至于究竟是什么,太子殿下耐心一些,看下去,说不得也就知道了。”
“看下去吗……也好。她的孩子,竟然比她本人更有天生仙人的姿态,这确实难得。”
北溟也看向水镜,看向那条恍若无尽的星光之路。他若有所思。
水镜之中的云乘月看不见,但他们这些人都看得到:此时在观想之路中,她已经是走在最前面的人。
现在他凝视着她,变得格外心平气和。
“说来,”他含着笑,又是那样温柔的、缱绻的、如同注视往昔回忆的笑,“寡人似乎还从没想过,观想之路的尽头是什么东西呢。”
而没人看见的是……
那跪在地上的薛将军,十指紧紧抓着地板,抓得手背青筋暴起。他仿佛忍耐着什么,最后终究没有忍耐下去,终于还是抬起眼,飞快地看了一眼水镜。
他淡色的嘴唇刹那紧抿起来。
一个有点茫然的、毫不相关的念头盘旋在他脑海中。
他在想:她笑起来很好看,可她是在跟谁笑?
薛将军蓦然闭紧双眼,心中更添了厌恶。
……一定,都是那个女贼的错。
……
观想之路中,还有别的修士也被影响了。
突如其来的轰鸣过后,幻境变得摇晃不止。
季双锦好不容易站稳,四下一看,却什么都没发现。周围还是星光、书写台,以及刚刚写好又散去的书文。
“……发生了什么?”她喃喃道。
她的对手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天外,笑道:“大约是飞鱼卫抓人吧。薛将军这回来得蹊跷,不过他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又嫉恶如仇,肯定是有事。只是他向来不爱跟我们这些闲人玩,觉得我们都是纨绔子弟,修为高低都是纨绔,所以不大理我们……”
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
听得季双锦简直要眼冒金星。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乐道友,我真的明白了。”
她强笑着,赶忙制止了对方。
一张圆脸、满是少年气的年轻人,不得不遗憾地停止了念叨。他望着季双锦,还是带着笑,双目清亮有神。
这一位……正是乐水,也就是季双锦所说的,乐家视若珍宝、早早送往白玉京修炼的天才。
谁能想到,一直以为神秘高傲的乐家天才,竟然是个笑眯眯的话唠?
乐水不算高,只比季双锦高半个头。他和乐熹长得一点不像,反而圆脸圆眼睛的讨喜神态,和季双锦挺搭。
“那我们还是来说正事吧。”他笑眯眯地说,“季道友,我再问你一遍。”
“——你是选择重新和我联姻,还是接受我们的安排,独当一面,帮我去竞争来年祭天大典执笔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