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乘月尝试过走出道路的范围,想去青翠的原野中看一看。但只走出两三步远,就有无形的阻力拦住了她,不让她更多探索外面。
唰啦啦、唰啦啦——
风有了变化,从拂面不寒的微风变成了抖动人衣袖的清风。
石子缝隙中长出的一枝野花招摇、伸展,轻轻碰上了云乘月的脚踝。野花来回拂动,在一个瞬间里,它好似想要迅速生长,好缠绕上云乘月的肢体。
她停了下来,低下头。
——什么都没有。
刚才脚踝处的轻痒,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这时,云乘月忽觉耳畔也有一点痒意,轻而软,像是春日里的杏花花瓣被风吹落,柔柔往人的耳边一吹。
她猛地抬起了头。
没有花瓣,只有孙峰注视着她。
国字脸的青年疑惑地望着她。疑惑、拘谨,善意的关心……以及平静。
“云道友,”他语气柔和友好,“你怎么了,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云乘月张了张口,又闭上。
她移开目光,扫视四周。天空极蓝,有些高又不算太高,到处都是柔嫩的翠意;这是独属于春日新鲜的生机,不同于夏日的浓郁、秋日的旷达。
但这又不是春日。古往今来,再没有哪个字帖,能比《云舟帖》更好地描摹出春日生机。她在今世观摩过的第一幅字帖就是《云舟帖》,也因此站在了生机大道的起点。
哪怕《云舟帖》她还不能看得很全,她也能够分辨出,四周看上去是春日翠野的景色……绝非是春意、生机之类的书文。
但云乘月没有细讲。
她只是思绪一掠,便也微微一笑,平静地起了另一个话题。
“孙道友,我有个问题想同你请教。”她的声音同样柔和,且更温柔明快。
孙峰跟在她身边,保持一步远的距离。现在,他开始敢于正眼看云乘月了,而且眼神专注,还渐渐放射出喜爱、欣赏的光芒;那是不带任何私人欲念的喜爱,而只是任何人望见美好事物时都会有的喜悦。
他温柔地说:“云道友请问,我无敢不言。”
云乘月点了点头。
“孙道友怎么会记得我,又怎么知道我持生机大道?”
孙峰一怔,笑起来。
他笑着说:“因为云道友的书文非常、非常有名,而且本人又是个如此罕见的美人啊。在我家乡的小城里,从来没有这样天仙般的美人……我有些失态了罢?真是对不住。”
他拍拍额头,像是在责备自己。
只说外貌,孙峰绝不是一个好看的人,甚至连清秀都说着勉强,只堪堪能称一句端正。但他现在这么眼神柔和、笑意也柔和,却无端端生出一股子温雅多情的模样,仿佛多少年前徜徉山水、处处寻香的风雅公子。
——看得人的鸡皮疙瘩,都一点点起来了。
云乘月的目光却瞬也不瞬。甚至,她也在微笑。
“原来如此。那我真是有一些意外……好像,是有些日子没人关注我的容貌,我还有些不习惯了呢。”
孙峰意外地眨了眨眼,还歪了歪头。像个疑惑的孩子。
“为什么?”他讶异道,“人们为什么要忽略世间罕见的美好?”
“以前还是挺多的。”云乘月闲聊似地回答,“但后来,我遇到的人大多都是一心求道、渴望书文进步的修士。人一旦十分专注于寻找自己的道路,也就不会太被外物影响……比如别人的美貌。”
孙峰却不赞同。他皱着眉毛,大大摇头叹气。
“有眼无珠。”他恨铁不成钢,“世事多扰、芳华难寻,既然有这运气碰到,怎么能平平视之?”
“平平视之?”云乘月有些好奇,“那什么才叫不平?”
孙峰失笑,断然道:“当然要加倍珍惜,尽力留住相处的每一刻时光。”
“留住……要心甘情愿地留下么?啊,是这样。”
云乘月喃喃一句,缓缓点头。
“孙道友来自哪里?”她突然问,并停下了脚步。
“……我?”
孙峰也停了下来,双手交握在身前,思索片刻,才很是温顺地说:“燕州建山,是一座很小的城市,云道友大约都没听过。”
“建山……不,我好似听说过。”
云乘月仔细回忆了片刻,做恍然状:“我曾在书中见过。有某年某月发生的一段奇遇故事,背景就是建山。我记得,故事里说那里天很高、风很冷,冬天最冷的时候,从北方极寒之海吹来的风,能够一瞬间冻住人轻轻呼出的气息。”
“那里的景色,一定和这里十分不同罢?”
孙峰听着听着,神情恍惚了一瞬。他嘴唇翕动,吐出一句:“啊,是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