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托着控制“祀”字的光晕,右手垂落,目光也愈发低垂。他想,他需要说点什么。
“你本来不必如此。”
他淡淡地,本来只想三言两语,实际却一口气说出了一长串话:“现在还来得及。你若就此收手,我不会再伤你,甚至能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待我将这数十万活人生气炼制完毕,再彻底吸收,我们就能一同离开。你本来就是个不爱麻烦的人,又何必为了一群素不相识之人,与我作对,乃至赔上自己的性命。”
云乘月愣了愣,有些惊讶。他是……想要劝她自保?
她摇摇头,忍着血腥味的咳嗽,低声道:“说这些做什么?你既然知道我不爱麻烦……就也该知道,我可讨厌做事之前说很多很多话了……如果今天只有一个结果,我希望大家省去所有步骤,直接抵达它。”
薛无晦抬起眼。
“你现在的状态,只是自己找死。”
云乘月想了想,认真道:“我觉得……不一定吧。”
可她整个都在发抖了。薛无晦无意识扯了扯嘴角。这并不是一个笑容。
“是你先对我出手。”他听见自己说,“如果我杀你,我没有任何损失。但如果你杀我,哪怕你成功了,你也会被天谴而死。”
这是帝后契约的效力,没有人可以违背。
她原本神情有些凶,但这时候,她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她好像想通了什么,突然笑了笑。他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好笑。
“哦……是这么回事。”因为疼痛,她竭力喘气,这样才能勉强稳定手里的剑,但她还是笑起来,眉头松开了些,又叹了口气,“你要了很多人的命,唯独不想要我的命。”
他想否认,她却继续顾自说话。
“那我觉得,你还是有损失的吧……至少我这样天才横溢,脾气又好、能忍你还能哄你的人,世上大约没有第二个了。”
他冷笑道:“自作多情。”
她没有再反驳,再低头咳了一阵,手里的玉清剑颤抖得更厉害。他的右手藏在大袖下,捏得更紧,但他自己没有发觉。
他催促:“选哪一个?不收手,你会死。”
她垂着头:“是啊,你说得对。”
下一刻,她抬起眼。
薛无晦竟然慢了一会儿,才发现异常——那双眼睛突然变得澄澈安宁、平稳无波,更重要的是……其中充盈着生机!
……不应该出现在重伤之人身上的生机。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忽然降临,他急急要退!
然而——
风声。
四面八方都起了风。
不是狂风,不是阴风,而是清新纯粹、生机勃勃的春风。它们无处不在,将山顶包围;蓬勃的生机没有任何攻击力,只是简单地存在着。
可就是这简单的存在,逼得死气不断压缩、凝聚,不敢上前。
薛无晦站在原地。他四周分明已是废墟,空旷荒凉,他却发现自己无路可退。
在这个肃杀的秋日,在这个肃杀的夜晚,能从何处生出温润的春风?他往四周看,却见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在风中颤动,每一个弧度就是一抹笔画,无数笔画交叠起来,就是无数个“生”字和“光”字!
黑雾包裹着他,也抵抗着生机的浸润。这温柔平和的力量,于他却是最致命的毒药。
这是……薛无晦猛地向云乘月看去。
她没有离开,仍然在不远处。他们一步之遥。
她还是狼狈,浑身的伤做不了假,唇边的血迹也是真。可直到这时,薛无晦才陡然想到,她有生机书文蕴养,伤势为何还好得这么慢?
“……你的生机书文,”他有些怔怔,“竟然附着到了这些死物上头?”
云乘月专注地控制着力量。她的灵力比他少太多,一丝一毫也不能浪费。现在成功了,她虽然有些欣慰,却也没表现出来。
“我不久前听人说,即便观想出了书文,也不能放弃书写的过程……书写一次,就是证道一次。又有人说,道之所存,天地万物都可为笔。”
一次性倾泻出太多力量和心神,她感到自己像个被戳了无数大大小小空洞的沙包,空洞又痛苦。好痛……
她喘了口气,努力让自己说得更连贯一些。现在是最后的时刻,她必须向他解释清楚:“我知道我们实力差距很大……所以我突然就想,如果不止证道一次呢?”
“如果……我让尽量多的事物,都化为笔,同时证道呢?”
“一个不行,就十个、一百个、一千个……到我的极限为止。灵力不够,我就不要修复伤势了。所有的力量都拿来当墨,天地是纸……我拼尽全力,终究成功了,对不对?”
薛无晦听怔住了。半晌,他忽而失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