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200)
两人并坐在茅草房的门档上。
老聂说:“有飞鹰军在,这燕国,无论如何你是逃不掉的。我已到了归休的年纪,这大燕朝廷将来由新人说了算,他们都不认识你,可没人顾念情谊保你一命。”
老聂看了看他的脸色继续道:“不管你为这个国家做过多少贡献,有过多少成就,在这史书上都不会添上一笔,将来,你被困居在这一隅,上面说你是世外高人你就是世外高人,说你是罪人你就是罪人。你心里可有数?”
“嗯,有数”,思勤应,“可我想要离开,你又不帮我。”
老聂狠狠地“啧”了一声,透着股“孺子不可教也”的愤懑,“你怎么就这么固执?蒙古国的公主此时已经踏过了长江,过几天就要入住后宫,留你个男人在这添什么乱?他能为你不顾江山吗,还是你能为他传递子孙后代?”
思勤知道老聂是故意拿这话刺他一刀,但这一刀连带着愤懑与痛苦,也着实扎进了他的心里。
思勤闭了下眼睛,忍下了怒气,“我知道了,你去吧,让我清静清静。”
老聂刚走不久,还未等思勤清净一会,老不死的葛淞就从山头上跳下来了,没心没肺,嘿嘿笑道:“小毒物,你住在这里万一把自己毒死了,可别说是我害的。”
“老不死的”,思勤口头向他还礼,“你都过了百岁怎么还不死?”
葛淞答:“你怎么这么笨?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在研究长生不死药。”
思勤心道:你现在这股疯疯傻傻的样子,说不定就是嗑.药嗑多了。
葛淞以前也是挺严谨的一个人,可是等他从蒙古回来再见的时候,他就大变样了,也不知道流落的那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最近几年却是愈发疯傻了,并不只是顽劣。
“小毒物,你回到这里,上次跟你一起的那个年轻人呢?怎么没一起来。”
他脑子确实有些糊涂了,许多事开始不记得了,也是,年纪到了。
“他不会回来了”,思勤说。
葛淞问:“为什么?我记得他很喜欢你。”
思勤喜上心头,去逗他,“你还记得什么?”
葛淞说:“我记得有次你去采药的时候,他有一次突然吐血吐得很严重,然后就吓哭了,以为自己救不活了。我就赶紧跟他说,‘你别哭呀,我又没说不救你,你哭什么?你这么哭,等他回来了还不得以为我欺负你了?’他就说他怕自己熬不到那个时候了,会留下你一个人。”
思勤眼圈一红,正沉浸在往事里回味的时候,葛淞突然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你那时候是不是经常欺负我来着?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
思勤日子正过的烦闷,有个没心没肺的傻老头来搅和这团烦闷,他正求之不得。于是一步越上枝头,将酒葫芦挂在腰间,与葛淞在桃花林间追逐比划了几招。
花瓣有毒,蹭在他的指尖落下不少红肿的划痕,葛淞却皮厚,花瓣都扑他脸上了,也不见丝毫红痕。
山腰处有一石洞,里面潮湿阴凉豢养了不少毒蛇,都是葛淞年轻时的杰作。思勤落在洞门,往里面看了一眼,想起自己幼时就被这老头扔进去过,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想把老头扔进去试试,让他尝尝滋味。
还未等他动手,葛淞突然又变了副面孔,竟然显得正经起来。
“这地方……”他说完,半晌无语。
思勤侧着眼睛打量他。
“这地方可以逃离桃花坞,通往一地下河,直达长江。”
思勤心里陡然一紧,剧烈的跳动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真的”,葛淞说,“我当年被看管的严实,就是从这里逃去大梁的。在地下河里走了五天,差点没扛过去,好不容易才见到了天光。幸好命大,正好被一渔夫打捞上去了。后来我还认了他当干儿子,就是叫葛……唔……”
见他又露出傻相,思勤眉头微皱,“老头,这事儿你都跟谁提起过?”
葛淞说:“这种事儿我怎么可能随便跟别人提起?但是,你不是有心心念念的人吗?这里是唯一的出路。”
思勤沉重点头道:“好,那以后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葛淞笑说:“你当我傻的啊?”
思勤但笑不语,正欲低头进去,又想起要在地下河里走五天,万一熬不过去,那长江上飘起的就是一具尸体。于是回身返回茅草屋拿了些干粮才回来。
临进去之前,葛淞往他腰间塞了个香包,“我陪你走一段,路不好走,那些毒蛇也不好对付。”
思勤心道:这大概是他作为抚养人几十年里干的第一件人事儿。
洞里阴凉潮湿,越往深处走,毒蛇吐信子的声音愈加明显,思勤正欲拿出短笛驱赶毒蛇,葛淞已经先行一步,悠扬的曲子在山洞中回响放大。在一片“嘶嘶”声中,盘踞多年的毒蛇们便开辟出一条路来。饶是如此,还是有几条勾住了他的腿,挂在了他的脖子上,若是此刻他表现出一丝的慌张,两个人就留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