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逢九(33)
师父又问了我们一遍,是想等这棵树自己倒下来,还是先把它砍掉。
慕拂衣问:“树不是人,它会痛吗?”
师娘道:“万物有灵,它虽然不是人,应当也是会痛的。”
苏过秋道:“它会痛的话,我们砍掉它,它是不是就能少遭点罪了?”
温逢九道:“可惜它不会说话,不然的话,我们可以问问它,是想提前结束痛苦,还是宁愿痛苦也要继续活着。”
我道:“我、我不想砍掉它。”
周游道:“长痛不如短痛,我觉得还是砍掉好。”
师父道:“你们考虑一下吧,如果不想砍掉它,就不必提起这件事了,如果想要砍掉,你们自己来砍,好不好?”
我们点了点头,师父摸了摸树身,师娘也摸了摸树身,然后他们走掉了。
我望着这棵树,这才发现,它今年没有开花。往常的这个时候,它都会像伞一样撑起一树的小白花,等到天气凉些,这些花会掉下来,风吹过的时候,就像下雪了那样,飘飘扬扬。
难道是因为习以为常,所以才会忽视吗?
难道不是因为熟悉,所以会觉得不对劲吗?想到这里,我觉得我们都忽视了这棵树,我们对它的关心太少了。
如果我们能早一点发现树的异常,是不是就能早点陪它走完这最后的时光了?而不是等到真的要失去它的时候,才徒然伤感。
慕拂衣道:“我们来投票吧,想要砍掉树的,站在树的左边,不想要砍掉树的,站在树的右边。”
我走到了树的右边,温逢九跟着我走过来了。
苏过秋站在树中央,苏过秋犹豫了一会,往左迈了一步,他停下来,又收回了步伐。
周游走到了树左边,他还是觉得砍掉树比较好。
慕拂衣稍一犹豫,也站在了左边。
苏过秋道:“我就站在中间了,我投不出来,我这一票不算数。”
站在中间的还有玲儿,她跟这棵树的感情没我们深厚,她可能也想不投票了,但慕拂衣道:“玲儿,现在是二比二,你的意见很重要。”
玲儿左右看看,道:“我、我不知道。”
温逢九道:“别逼玲儿了,她不想投票,那就不投了。”
周游问:“那怎么决定?”
“看天意吧。”我摸出一块铜币,“正面是砍树,反面是等树自己倒下来,有没有异议?”
他们都摇了摇头。
我正想抛铜币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将铜币放到苏过秋的手中,道:“四师兄,你是中立的,由你来抛吧。”
苏过秋点头,将铜币抛向空中,他抛得很高,但铜币还是很快就落下来了,苏过秋抓住了铜币。
我们屏住了呼吸。
苏过秋深吸一口气,摊开了手掌——是反面。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包括投了砍树的周游和慕拂衣。
玲儿问:“这棵树还能活多久啊?”
我们都给不出答案。
玲儿换了个问题;“还能活一个月吗?”
这回我们倒是纷纷说可以,其实谁也拿不准,但都想着,一个月的时间这么短暂,它应该能撑过来吧。
我道:“等这棵树倒下来之后……我们在这里种一棵新的树吧,你们说好不好?”
苏过秋道:“好啊。”
周游问:“种一棵什么树?”
这是一个可以好好讨论的话题,我们七嘴八舌开始说起来了……
从那天之后,我们经常去那棵树下,或是追逐打闹,或是静静坐着。
静静坐着的时候,我抬头看着树枝,有些树枝都有我的大腿粗了,我真不敢相信它们就要死掉了。用蒙上了死亡的双眼看这棵树,它垂下来的树枝就像是乌鸦受了伤的翅膀,在地上也笼了层层的晦暗。
一次,我跟温逢九一起坐在树下,我还是伤感的,但并不浓厚,只是淡淡的惆怅。
我问:“师兄,这个世上有没有不会死的事物?”
温逢九道:“应该没有。”
我道:“人会死,树也会死,万物都会死。我有的时候想着,要是所有的东西都不会死,那该有多好啊,可是……可是如果旧的万物不死,新的万物就不会出现,不然的话,世间将会挤满树,挤满人,久而久之,世上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
所以,旧的事物非死不可。
温逢九道:“是啊,所以,也不必太难过。”
我问:“你不难过吗?”
温逢九道:“难过。”
我道:“可是你很冷静。”
温逢九笑了笑:“冷静也是可以难过的。”
我想,温逢九说的是,每个人表达难过的方式都不一样,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他也是难过的。
我道:“你别难过,过段时间,我给你种一棵新的。虽然我知道,新的没有办法代替旧的,但是……它也有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