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番外(14)
这袍子的主人是个无名小卒,倒在路边,尸身都凉透了。
贺青扯下袍子,撩起水花,先洗去脖子上的血迹。
未几,水面泛起涟漪,一圈圈地蔓延、碰撞,渐渐破碎、浑浊,身上那些狰狞的旧疤也看不真切了。
贺青笑了笑,或许只有西魏这副腌臜底子,才养得出赫连氏这帮勾心斗角、杀人不眨眼的缺德子孙。
普天之下,多的是常异这样光明磊落、嘴硬心软的人。
而赫连氏篡位自立,血洗前朝。代代父子相残,兄弟阋墙,血亲之间互相倾轧戕害,算来已有百年之久。
湛湛青天下,竟容得下这样的家族。底子干净的好人,大抵瞧不上他这样的出身。
“贺青……”常异冒着小雨跑过来,急急唤他。
贺青回过身,面上冰雪未消,嘴角泛着冷笑,胸膛起伏不定,雨水顺着腰腹往下淌。
常异顿住脚步,眸光在滑落的水珠上打了个转,微微别过头,拔高了声调:“你把衣服穿好啊,着凉了怎么办。”
贺青的手伸到他面前。
“做什么?”常异往后退了退。
“先生不是给我送袍子来的?”贺青笑里带着玩味,“还是先生不想让我穿……”
“赶紧穿上,再不赶路,人和马都要浇坏了。”常异将袍子塞给他,嘟囔道:“小小年纪不学好……”
话音未落,脚腕不知被什么缠住,彻骨的寒意倏然蹿到心口,常异一惊,指了指脚下,颤声道:“贺青,好像有蛇。”
贺青捡起弯刀。
忽闻一声虚弱的“救命”,二人都听得出是活人的声音,可贺青的刀尖还是往上一挑。
常异迅疾蹲下,护住那女子。
贺青猛然收刀,“你干什么,让开!”
“是个人,不是蛇。”常异据理力争。
“随你。”贺青扔下刀,套上袍子就走。
夜间雨势渐大,驿馆里空无一人,驿丞早就闻风而逃,果然城外也不太平。
常异没敢点灯,借着一豆火苗,看清了那落难女子的面容,眉眼浓丽,身姿娇弱,我见犹怜,竟是那娇滴滴的韩夫人。
桃香摸着黑烧好热水,将米和菜煮成一锅,几人借着热气驱了寒,将驿馆的被褥堆在堂下,聚在一处歇息。
桃香忙里忙外,哄睡了惜缘,才得闲揉了揉手腕。
常异翻出一小罐伤药,白日里担惊受怕、奔波劳累,此刻上下眼皮都在打架,实在没什么力气走动,便招呼桃香过来上药。
“多谢先生。”桃香刚一坐下,忽觉脊背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常异轻轻按揉她腕上的淤青,暗道贺青手狠,竟将姑娘绑成这样,随口道:“贺青,拿件外袍来。”
半晌无人应答,常异一回头,见贺青正望着这边,二人目光相触,贺青立即偏过头去,闭目不言。
“桑枝,拿外袍。”常异一气之下,再不看他。
“多亏了贺公子,我们才能逃出宣城,桃香谢过贺公子救命之恩。”桃香直起身子,恭恭敬敬向贺青道谢。
贺青这才睁开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桃香面色泛红,额上沁出汗珠,“我去看看那位姑娘醒了没有,天有点黑,桑枝陪我一起吧。”
“可我想陪着师父。”桑枝嘟着嘴,还是跟着桃香走了。
“医家见人有难就会去救吗?”贺青蓦地开口。
“自然。”
“若明知病患十恶不赦,嗜杀成性,先生也会救吗?”
“嗯。”常异背对着贺青躺好,显是不想搭理他。
无言片刻,贺青又道:“先生后悔救我吗?”
常异忍无可忍,翻身坐起,正要发作,忽见桃香去而复返,满脸担忧,“先生,她醒了,睁眼就哭。我看她脸色不大好,先生快去看看吧。”
常异匆忙赶过去,因跑得太急,眼前一黑,险些摔倒。
贺青从身后扶住他,“你怎么了?”
“我没事,”常异挣开他,抓住韩夫人手腕细细把脉,耐着性子,拿出哄桑枝的架势:“哪里不舒服?还是肚子饿了?”
贺青手里一空,一言不发看着他哄人。
韩夫人哭得喘不上气,脸上挂满涕泪,精致的五官挤作一堆,从前秀眉微蹙,惹人怜爱,如今却嚎啕痛哭,若任她这么嚎下去,方圆百里的散兵都得招来。
“哭什么,这不还活着吗?桃香,药和饭拿过来。”常异头晕眼花,扶着床沿蹲下,韩夫人还在哭,惹得他失了耐性,“想活命就闭嘴。”
韩夫人咬住下唇,勉力止住哭声。
常异缓了缓,叹了口气,“你放心,等你伤好了,我会想办法送你去找韩大人,叫你们夫妻二人团聚。”
听他此言,韩夫人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满脸迷茫,良久,紧紧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