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记忆里的画面才是第一视角,记忆碎片给出去,即使是本人再看那些经历,也像是旁观的第三者。
这也是穆瑜一开始没打算留下的原因,或许还要再加上一点近乡情怯——大人当然也会近乡情怯,走得越久、离家越远的大人,靠近阔别已久的那个家,越会有所迟疑。
迟疑家和记忆里是不是一样,迟疑回来得是不是时候,迟疑自己是不是变得面目全非。
少小离家、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真能读懂这其中的感受时,原来已和第一次学诗隔了万水千山。
“没关系。”穆瑜笑了笑,他这段时间都没怎么休息,现在放松下来,声音变得更轻,“能认得出的。”
他们是一家人,有相似的习惯、脾气秉性和爱好,不论到什么时候都能认得出。
走多远都没关系,只要记得回家就行了。
荣野问:“那你想睡个好觉吗?要到家的时候,我会叫你。”
他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算太困”。比起睡觉,穆瑜更愿意和他聊聊天、看看风景,折一些无聊的小纸飞机砸他。
这次他没能得到答案,穆瑜已经一手两个小朋友、一手三个小朋友,靠着他睡着了。
荣野扶着穆瑜,想让他睡得更舒服些,掌心掠过脸庞时,碰到一手冰冷的湿漉。
荣野不再动,一点一点拭净那些水痕。
……
十二小时回家路,第八个小时,义务司机神秘消失,据说“有自己的办法追上来”。
第九个小时,因为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醒了,慌张地到处找哥哥,铁灰色的神秘青年从车顶蹦下来。
穆车王对车顶反复观测,依然认为那上面是普通的行李架。
第九个小时零一分三十秒,铁灰色的青年把小木鱼塞回宁鹤怀里,鞠了一躬,滚烫地跑掉了。
第十一个小时,他们已经到了家附近,这条路比预计走得快,漫天星子下已经能看见万家灯火。
宽阔的马路上响起摩托车飞驰的炸耳声。
穆寒春蹙起眉,和爱人交换了个视线,把车停在稍远的地方。
……等他们放轻动作,悄无声息靠近自己家那幢单元楼时,愤怒已经将他们淹没。
慑人的恐怖阴影被别有用心的灯光射得阴森诡异,血红灯光闪烁不定,刺眼的探照灯往阳台里面晃,还有人相当处心积虑地爬过去,试图摇晃外面的窗框。
爸爸妈妈从不知道,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原来是这样。
原来号称“被照顾得很好”、“有专人看护”的宝宝,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是这样。
披着小毯子披风,左手纸壳宝剑右手玩具枪的小木鱼,和用力挥舞笤帚抹布的扫地机器人一起,勇敢守卫着自家的阳台。
“滚蛋!”扫地机器人大声喊,这是它能学会最凶的骂人话,“坏人,全是坏人!坏人滚蛋!”
那些人嘻嘻哈哈地笑,他们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在作恶,不觉得欺负一个孩子是什么卑劣到极点的行径。
“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回家!”扫地机器人拼命拉警报,“有坏人,小木鱼要摔倒了!马上摔倒了!”
附近的居民被吵得打开窗户,又重重关上。
这代表嫌他们吵,放在平时,扫地机器人会立刻乖乖调小音量,可这次它却反常地把警报拉得更响。
“找爸爸!找妈妈!找哥哥!”扫地机器人闪着应急灯拼命喊,“大家帮忙!小木鱼要长大!”
小木鱼正在用玩具枪激战,被自己的小披风绊了一跤,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他有点担心这样大的音量会吵到邻居,抱住扫地机器人:“没关系,没关系,苏格拉底,我们——”
话还没说完,被扫地机器人抱起来的小木鱼就睁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只在做梦的时候梦到、在过生日的时候悄悄许愿的一切。
比这些摩托更嚣张、更响亮的赛车变形金刚绑着蝴蝶结,超级凶地按着喇叭登场,轰地落在地上,挨个摩托往地上砸。
——既然嫌吵,既然都怕招惹林氏,想要让一个孩子闭嘴乖乖做受害者,来换得大家清净,那所有人就都不要睡了。
惊心动魄的碎裂声和爆炸声里,那些自以为有所倚仗、恃恶行凶的混混愣在原地,不及反应,已经被扑上来的少年按在地上。
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休息了一路,攒了一路的力气,死死按住为首的混混,用力砸碎那几盏装神弄鬼的破灯,隔着玻璃告诉还是宝宝的自己:“不怕,不要怕,有人救你……”
那混混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就奋力挣扎,抬腿朝少年的胸口上踹,却踢上了个结结实实的铁家伙,疼得高声惨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