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办高中未必会像私立这么容易运作,有脾气犟又正直刚硬的老师,如果真起了爱才的心思,甚至不一定会理什么“大公司大财团”、“林大老板”。
这原本算不上什么难事——本校直升有优先录取权,要锁住一个学生的学籍,简直轻而易举。
只要穆瑜来考试,他们就能编出个大差不差的分数。
就像这两年的所有考试一样,不论穆瑜怎么努力、怎么熬夜复习,卷面上的分数也不会变得更高,哪怕他不答题枯坐到考试结束,也不会不及格。
这是种无形的牢笼,林飞捷要用这种办法驯服穆寒春的儿子。
校长正因为交换生的事焦头烂额,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事会在这里出岔,放下电话:“就像以前一样,编个差不多的成绩不行吗?”
“可谁都知道他没来考试啊,监考老师知道,别的学生知道,连狗仔也知道……”
年级主任光亮的脑门都冒了汗,不停拿手掌擦拭:“要是被追问,为什么没考试的学生都有成绩,我们怎么交代?”
近期的几次考试,穆瑜拒绝答题,其实就够给他们找麻烦的了。
初三换了新的任课教师,不明就里,以为这又是个靠着家里的关系混日子、拿个不错的分数等着升学的富家子弟,明敲暗打过不少次。
叫那些老师恨铁不成钢的,不论怎么三令五申,穆瑜规规矩矩地应声道歉,到了考场上,依然只是看着那些题目不动笔。
上次冲刺中考的模拟考试,教他们班数学的老师监考,看到穆瑜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火气上来,过去用力敲桌子:“等什么?等人来请你答题吗?”
那孩子平时明明很听话,性情很好,规矩温和,看起来也在认真听讲。
——如果不是这样,任课老师们也不会这么生气上火。
这所私立学校设施顶级,管理宽松,除了几个正经上课的班级,剩下那些本来就是给有钱人家的孩子混日子的。
那群上课不听下课不问、翘课出去玩乐的富家公子哥,早没人管他们了。
监考老师的声音不低,语气里的火气跟嘲讽都明显,好几个学生扭头看过来,交头接耳地窸窸窣窣议论。
毕竟是在考试中,监考老师也察觉到自己失态,压了压火气,把穆瑜扯去水房,让他洗一把脸。
那孩子很温顺,听话地捧水洗脸,透明的水珠淌过清秀眼尾。
那双眼睛干净漆黑,却又安静得过了头。
老师莫名觉出不对劲,又拉不下脸缓和语气,扯住穆瑜,依旧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不答题,坐在那等什么?”
那孩子的手和水一样冰凉,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等……我来救我。”
“什么?”老师听得不清不楚,更莫名其妙,“你这不是好好的?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来救你?”
那孩子只说了这句话,就不再开口。取出一包面巾纸,把脸上的水擦干,向老师鞠了个躬,就要回考场。
这些动作都挑不出问题,老师却更觉出不对——这是种说不出的古怪别扭,少年按部就班地做这些事,就像一切都是被规定好的程序。
“你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别想那么多,你们这个年纪,总容易把很多事想得太严重。”
老师说:“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你就向学校反应,学校会联络你们的家长。”
那孩子靠在水池边上,眼睫垂下来,“嗯”了一声。
老师还急着回去监考,见他脸上恢复了些血色,就让他一个人在这缓缓神,匆匆回到考场。
那是场语文考试,大概是因为这段不算大的插曲,穆瑜回到考场后,拿起笔写了卷子。
卷子上的内容并不对题,不过这也不要紧,按照林总的吩咐,会有AI模拟笔迹帮林家的养子把卷子答好,任谁来也看不出端倪。
被揉成一团丢掉的卷面上,作文的部分只写了几行字——那是个命题作文,要求给长大的自己写一封信。
十三岁的穆瑜在信上问自己:「你长大了吗,变厉害了吗?」
「如果还是很辛苦,很难过,很累的话,就先忙你的事,没关系。」
「忙好记得休息。」
「休息好了,如果还有力气,请回来救我。」
他知道这些留言会被销毁,所有留言都会被销毁,他的卷子会变成同样笔迹的、不好不坏的一张答卷。
有的老师会认为他故弄玄虚,有的老师会觉得他在说谎,隐约弄清了缘由,想帮他的老师会被调走。
留言会被销毁和抹去,变成碎纸机里的残骸,他的记忆也会,等他长大以后,大概也不会记得自己的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