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去救他的爸爸妈妈。
小缄默者跑进那片林子,他像是被风推着在跑,风比他的速度更快,“吱呀”一声推上一扇门。
时润声大口喘气,他站在早已被落叶覆盖的草地上,抬头看见坐在树枝上的傀儡师。
时润声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大槐树。
——大到接天连地,茂密的树荫把阳光分割成点点金鳞,流动着落进路过的风。
四方的槐树枝把这个世界强行撑开一个方框,穆瑜正在画最后一笔,落点处虚影转实,大槐树古朴虬劲的枝条打着招呼,不太好意思地探进来。
傀儡师从树上跃下,他带来了做好的春饼卷菜,蒸得薄薄的春饼卷着炒得香喷喷的合菜,香得人肚子咕咕叫。
小缄默者实在不由自主,咕咚咽了一声。
“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穆瑜摸了摸他的头发,把槐花酿给他,“想去吗?”
时润声用力咬了咬下唇,他站得笔直,重重点头。
怎么可能不想去。
怎么会有一个在灾难中失去父母、独自长大的孩子,在跌跌撞撞变得非常厉害,什么都不怕以后,不想回去救下父母。
怎么会有一个孩子不日夜想着回到那场噩梦里,想尽办法,阻止那场灾难的发生。
“生死有别。”穆瑜说,“他们被束缚太久了,在被你救出来以后,很快就会消失。”
时润声已经想好了,他用力点头,攥紧了拳:“我长大了,我要保护爸爸妈妈。”
穆瑜铺上野餐布,把卷好的春饼拿出来,又倒好香甜的槐花酿。
小缄默者跟在边上努力帮忙,把槐花酿倒满,才小声问:“他们会自由吗?会舒服一点儿吗?”
“会。”穆瑜温声说,“他们会获得久违的自由,会在疲惫里安心入睡。”
小缄默者忽然踮起脚,紧紧抱住来自异乡的傀儡师。
“你可能会很难过,如果难过得实在受不了,就坐在地上用力地哭。”
穆瑜蹲下来,拢住发着抖的孩子:“风会来陪着你,会来摸摸你的头,抱着你,帮你把眼泪吹干。”
时润声现在就有一点儿想哭,他下决心不能哭了,用力拿袖子把眼睛擦干:“这听起来是一场美梦,这是很好的梦。”
“对。”穆瑜把银线轻轻缠在他的手腕上,“这是场很好的梦。”
但不会再有一个缄默者,在做完这样一场梦以后,无知无觉地碎在大榕树底下,变成一阵风了。
因为已经有一阵风在这里守门,这阵风会把曾经所得的、曾经所求的、曾经求而不能得的,都给这个孩子。
“哭够了,就晃晃铃铛。”穆瑜说,“我们接你回家,去梦里的大院。”
时润声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
小缄默者大口大口地吃着卷好的春饼,他努力地嚼、努力地吞咽,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让吃下的东西尽快在身体里化成力气。
他要去打败那只兽灵,结束这场太过漫长的战斗,救出被束缚在这里的爸爸妈妈。
小花猫队长要去救出队伍里的所有人,救出和兽灵同归于尽的缄默者叔叔——那是个非常沉默、总是安静看着孩子们玩的叔叔,会笑着摸一摸小队长的脑袋,教给他怎么用木头刻小人。
小缄默者学会了所有东西,他已经能把小木头人刻得很好了。
还有一些事他没太做好,或许等很久很久以后,他再回到有爸爸妈妈的那个家,可以很小声地认错。
小花猫队长狼吞虎咽,飞快吃光了最后一个小卷饼,喝光了最后一杯槐花酿。
“那里面会有一块留影木。”穆瑜说,“记载着一切真相,记得要带出来。”
时润声牢牢记住:“我一定会带出来。”
穆瑜牵着他的手,把绑着红布条、穿着贼酷的作战专用机能服、背后安了一对机械翅膀、还戴了一副格外精致的小墨镜的木头人交给他。
时润声立刻把小木头人紧紧抱在怀里,特别严肃的小花猫队长忍不住抿起嘴角,小声说:“好看。”
穆瑜笑了笑,给小木头人的胸口送去一小块阳光。
大槐树随风轻轻摇晃着枝条,点点金色日影游动,让林间露水也变得璀璨。
“准备好了吗?”傀儡师摸了摸他的头发,“那场战斗还在继续,你要保护好自己。如果受了很重的伤,可能也会留在那个世界。”
小队长重重点头。
槐树分割阴阳也沟通阴阳,两个世界的界限在槐树的树荫下被模糊,那些只能被隐约感知的“杀气”,逐渐变得清晰。
有什么仿佛是小闹钟的秒针声,咔哒、咔哒倒退,越来越快,最终再分不清。
温度从秋日的凉爽向后退,回到炽烈微燥的夏日空气,又回到初夏的明亮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