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小木头人是期盼着能碎掉的——如果能融化进领域里,能够救出朋友,把朋友送回家,然后变成一阵风,那该是时润声最好的梦。
倒也并不是因为多痛苦,多难熬,多坚持不下去。
并不是,不是因为这种原因。
只是一直不停追赶着家的小小缄默者,身上的骗局被揭开、寄生株被伤筋动骨地拔除,终于彻底明白那个家只不过是幻象。
家是假的,记忆是假的,从一个骗局里醒过来,父母的样子已经在不知多少次的恶意删改下,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相片。
好像什么都弄丢了,又好像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一场骗局终了,留下的只有身上遍布的裂痕。
时润声试图自己处理它们,可就是再秉性温柔、再沉默宽广的湖水,容量也终究是有极限的。
他们的小缄默者难过得快要碎掉,却已经忘了要怎么下雨了。
……
“不知道。”穆瑜回答,“我也没有把握。”
系统怔住。
傀儡师分配完了最后一点肉汤泡饼,要求所有人散步消食完毕,用银线给小缄默者和大狼狗画了两条起跑线。
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运筹帷幄,叼着一个不锈钢小哨子,嘟嘟吹响。
小缄默者追着照片满院子跑:“啊啊不可以这个真的不可以请停下!!!”
大狼狗:“汪汪嗷呜汪!”
傀儡师以银线借力,轻轻巧巧地一跃,落在榆树的枝干上。
他坐在树枝上,向下看着热热闹闹的小院。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这样长大。”穆瑜说,“我做过一些梦,现在把这些梦都给他,希望能碰得上。”
经过第一轮的筛选,他们的小缄默者,看起来对小院追逐战的适应性非常好。
或许真的运气不错,能碰上一段被雨水打湿模糊的过往。
三岁的穆·苏格拉底·沙卡拉卡·biubiu是经常会在家里这么玩的。
“苏格拉底”是他们家扫地机器人的名字,沙卡拉卡和biubiu都是穆寒春送给小木鱼的那个玩具枪打开开关以后,会发出的声音。
穆寒春和妻子的工作实在太忙,能回家的时间非常少,偶尔一回来,就会想尽各种办法逗他们的小木鱼高兴。
追着照片在家里翻山越岭地转圈这种事,曾经是穆家很传统的保留项目。连扫地机器人也要被绑上翅膀,穿着围裙、举着小笤帚和小簸箕参与,偶尔还要举着一个正在烧水的小水壶。
穆瑜让风轻柔盘旋,不动声色地帮小缄默者一把,避免了跑慢一步、被大狼狗生龙活虎晃着尾巴扑倒,一块儿在草地里打滚玩的可能性。
被风轻轻推了一把的小缄默者,却并没趁机加速,冲上去抢下自己的照片,脚步反而一点点慢下来。
小缄默者跑得越来越慢,有好几次都忍不住,下意识地回头往身后看,看见火光和温柔朗静的夜风。
时润声站在空旷的院子里。
风把他的衣角掀起来,像是在弯下腰牵他的手,温柔地拨开汗湿的额发。
天大地大,繁星满天。
大狼狗敏锐地察觉到了小缄默者的变化。
迅速刹住脚步的大狼狗晃了晃尾巴,叼起麻袋,跑到时润声身边,把那个总是能让小主人高兴的麻袋往他手里送。
时润声摸了摸那个银色的麻袋,抱住用脑袋拱自己的大狼狗,揉那些软软的毛毛,用脸轻轻去贴。
小缄默者的眼睛温柔清澈,慢慢淌出一点笑影,又被无声的湖水涌起吞没。
有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
影子走过来,盘膝坐在他身旁,分过去一把烤好的麦粒。
时润声看着湖水里的影子。
有人教过他怎么烤麦子,当然不会是那株槲寄生——有人牵着他的手把麦子烤熟,教他鼓起腮帮再用力一吹,把麦糠吹得飞起来。
有一块留影木,记下的不是任务,是因为太专心烤麦子、蹭得满脸漆黑的小花猫。
小花猫急得不停跑,伸着爪子够,想要抓住爸爸妈妈手里那块怎么都抓不到的留影木。
“我……我好像能帮上忙了,我能帮上一点点忙。”
小缄默者含着香香甜甜的麦粒,身体轻轻打颤:“我真的能帮您流泪,是吗?我们的领域已经共振了,因为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傀儡师用银线拽拽他的袖子,把小缄默者拎起来,抱在怀里慢慢晃。
一场雨吃力地、磕磕绊绊地落下来,小得几乎不能叫雨,更像是无声的露水,摇摇欲坠地藏在草叶底下。
缄默者没有自己的言语,时润声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受。
但有人教会了他,所以小小的缄默者模拟声音,用领域告诉他很好很好的朋友。